蘇漫穿着太監的服飾,半個身子遮掩在迴廊的柱子後面,雙手很冷,眼中倒影出來茫茫的一片,唯有那一點明黃的色彩印在瞳孔深處。
李明德走到蘇漫跟前,語氣恭敬:“蘇大人,這……?”
點了點頭,她緩步踏出,在距離不到三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皇上既然承諾明年隨臣去蒼崎山上看雪,照此看來,只怕等不到明日便化作雪人,是打算食言而肥麼?”
挺拔毓秀的身姿不減半分風華,他轉身將披風系在蘇漫身上,牽着她冰涼的手往回走去。
“擺駕御書房。”
李明德會意,忙在前方引路。
或許這樣的情形很奇怪,皇帝的披風此時正披在一個清秀的小太監身上,兩人親密的手牽着手。
門被推開,腳步踏入的那一刻溫暖撲面而來。
火盆燒得通紅,將整個御書房的寒氣都驅趕了出去。
君默然鬆開蘇漫依舊冰涼的手,走到書案旁邊將那日劉溪呈上的書信拿起來了。
“朕讓你呆在宮中是爲了安全着想,看了此信你便會明白,如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蘇漫上前接過,白紙上字跡蒼勁,顯然出自男子之手,頗有幾分傲氣,她見過那劉溪的摺子,確信是出自他的筆跡無疑。
大體內容無非就是自己多年安插人進來所做的一些手腳,以及當年攻破皇城時的一些疑點,儘管證據並不十分充足,卻也足夠讓那羣老臣子就着蘇漫不放了。
“皇上希望臣去解決此事?”斂眉一笑,她足夠平靜。
君默然正提起筆開始批閱奏摺,聞言又頓住動作看向蘇漫:“你還有另一個選擇,那便是……”
“不要。”蘇漫冷着臉打斷,因爲她已經猜到那另外的一件事情是什麼了。
“你知道朕想說什麼?”他笑着低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夠了,會如你所願。”
其實何必如此逼她,即便不用這樣的方法她也不會讓身份暴露。
“朕知道你的那兩個暗衛很厲害,若還不夠,流風跟流雲都可隨你調遣。”
“皇上若無其他吩咐,臣能否先行退下。”她扯掉身上的披風,露出那套並不十分合適的太監服。
看見他的動作,君默然的眼中閃過不悅。
“這裡是皇宮,你如今的身份還能去哪?”
伸手一摸,蘇漫才轟然想起這張有些陌生的臉,是啊,丞相府中的那個如今纔是正主,她只是一個小太監,亂走說不定下一刻就沒了命。
不得已她只能乖乖呆在御書房中,只是似乎老天連這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肯滿足,風雪交加的夜晚,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倒在自己面前的柔弱女子。
君默然讓她幫着批閱奏摺,蘇漫也沒有拒絕,畢竟這些事情都做習慣了,門外天色漸暗,她對於住在皇宮中已經沒有多大的排斥,因爲她明白反抗自會讓他使出更可怕的手段。
只是一切都是故意設好的局,他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兩人的距離並不遠,蘇漫的那部分奏摺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員,至於重大事件還是由皇帝親自審覈,當她翻開其中一折時,手心下意識的顫抖。
因爲從上面看到了無比熟悉的
名字——落霞山莊。
那個美麗的地方,清淨,優雅,上摺子的人蘇漫認識,胡恆禮,殿中省少監,應該算是正直的官員,而其中所披露的事實卻讓蘇漫心寒,竟是朝中一些大臣跟江湖人士勾結之事。
無疑落霞山莊首當其衝,元瑾,祈宣,若君默然看到這個奏摺,以他的手段,勢必會對他們進行打擊,甚至要了元瑾的性命,她又如何能眼睜睜袖手旁觀?
擡眼悄悄打量着低頭認真的動筆的男人,他眼神專注,似乎並沒在意她此時的動作,心開始激烈的跳動,若他知曉了自己此刻所爲,只怕會更加激烈的報復。
寬大的衣袖擋住了明黃的摺子,她不着痕跡鬆了口氣,將摺子截下,剩下的過幾日再想辦法。
然而卻不知這樣一番小動作盡數落入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冷峻的容顏上掛着淡淡嘲諷的笑。
“阿漫。”他故意開口,卻眼皮也不擡一下。
蘇漫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手一抖差點將墨汁打翻。
“怎麼了?”淡淡的挑眉,不露絲毫痕跡。
“朕渴了。”
蘇漫鬆了口氣,站起身去爲他泡茶。
“你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朕說麼?”
一陣輕風掃過,珠簾簌簌顫動,他淺笑等着佳人一步一步走近,直到芳香撲面。
蘇漫剛放下茶盞,突然被他握住手腕。
“阿漫當真無話可說?”輕柔的語氣帶着幾分森然,吹拂在耳邊。
她低了頭,猶豫着如何岔開話題。
他又突然輕笑一聲:“也罷,朕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話音落的剎那間,只覺寒意徹骨,他的眼睛已不如記憶中溫柔,凝望她的目光卻一如往昔,從前不懂,如今才體會到其中的冷漠,相處這段時間,君默然的脾性她可謂最清楚,而那句話的意思分明是……
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五臟六腑糾都結成一團。
話鋒一轉,他仍然淺笑如初,緩緩道:“你從前驕狂得很,連旁人一句重話都受不得,也不知這性子是怎麼變過來的。”
“多得皇上,很多從前想不通的東西反倒有些了悟,這世上的事,是非黑白還真個說不清。”
“這個朕明白。”他仍舊在笑:“可你惦記的卻是別的事。”
“皇上苦心,臣欽佩至極。”
明朝暗諷,他對此瞭然卻不計較,起身去了長春宮。
蘇漫如今扮作太監在宮中,也無法離開他身邊半步,可一聽到長春宮的名字,她心裡還是感到一陣刺痛,又帶着微微的窒息。
不懂這種詭異的感覺爲何物,只得步履闌珊跟在身後,低垂着頭,走在前頭的身影一晃一晃,越靠近,那種疼痛便越清晰。
夜晚皇帝去寵妃的寢宮還能作甚?
無非是侍寢,只是蘇漫萬萬想不到他竟然要自己隨同,如果說這也算是懲罰手段中的一種,那他是否太自信了,他與那個女人滾牀單關自己什麼事,但爲什麼會有酸酸的感覺。
寒風刺骨,她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凍得發僵。
好不容易踏入長春宮的大門,她看到了那個溫婉柔弱的女子,而君默然臉上的溫柔笑容,像是春日的朝陽,剎那穿透雲霧,明媚而溫暖。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溫和的笑,看到這裡,心底莫名的疼痛逐漸擴散,手心裡滿是汗水。
“皇上,你好久都沒來看臣妾了。”盈月扶着肚子,笑着撲入他懷中。
蘇漫不禁有些鄙夷那樣的動作,不知是否後宮所有的女人都如此,分明肚子還未看得出來,偏生要裝作已經七八個月的樣子,以前父皇的那些女人也如此。
君默然像是很享受美人的投懷送抱,順手將人按在懷中,脣角勾起卻沒有說半句甜言蜜語。
只是這樣一幕足以讓蘇漫看得血液翻滾,努力剋制着怒氣,手上的顫抖瞞不過自己,恨?怒?這些情緒見鬼去吧,她轉身想要悄悄離去,身後那管幽涼的聲音卻將她的步伐生生止住。
“小蘇子,你要上哪兒去。”
“小蘇子?”蘇漫差點沒讓自己的口水給嗆死,李明德眼神怪異,乾咳了兩聲裝作無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忍着笑意。
蘇漫再不敢動,將頭垂得更低。
盈月笑道:“哪裡來的小太監,長得倒是清秀。”
作爲皇帝的女人,養在深宮,即便知曉有蘇漫這一號人物兩人也是極少碰面的,加上此事她更刻意打扮過,臉上看不出太明顯的輪廓,自然沒能將人認出。
“在這裡侍候着吧,不必出去了。”君默然並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就下了命令。
蘇漫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本以爲真的要在這裡看上一場活春宮,卻沒想到事情大大超出了預計。
“皇上累了麼,不如臣妾侍候皇上歇息吧。”暗示的話,加上她柔媚的聲音聽着更讓人心蕩神怡,若非長得那般纖細柔弱,蘇漫定以爲是那種妖嬈嫵媚型的。
只見君默然低頭一笑,長臂一伸將人抱起,大步朝着牀榻走去。
盈月羞紅了臉,蘇漫心中像是被利刃刺到,痛得無法呼吸,擡起頭的瞬間,正好對上盈月的動人水眸,再看那人的動作,莫非真的要自己看着他們在面前上演一場活春宮?
蘇漫不禁想起來了方纔御書房中他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朕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原來如此,她很想大笑,只是喉嚨像卡了刺一樣的難受,甚至不敢將目光向牀榻。
“唔……皇上……”
盈月的嬌吟聲傳來,蘇漫像是被針扎到,瞬間清醒過來,眼淚也凝結成了冰,怎麼也留不下來。
其實她該狠一些,再狠一些……
“李公公,我們……”蘇漫動了動脣,想要尋找合適的藉口離去。
李明德眼神平靜的搖頭。
有些絕望的垂下眼簾,這裡的空氣讓人無法呼吸,蘇漫本以爲會發生的一幕在此時停止了下來。
盈月依偎在君默然懷中,等待着他的脣落下,最終卻看到他脣邊有些陰冷的笑,幾乎以爲是錯覺,她眨了眨眼,他神色已經恢復如初,不留半點痕跡。
“皇上……”不滿的拽着衣袖,賭氣似的雙手纏上君默然頸脖。
蘇漫深呼吸幾下,再睜眼,眸子水光瀲灩,原本的痛楚消失殆盡,仿若眼前不過是兩個陌生人,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愛妃懷了身孕,可要注意些了,不可像以往那般莽撞,若順利生下來,可是朕的第一個兒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