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這一晚罕見的沒有再到趙府的府門外遊曳,倒讓趙府一些原本對此感到煩不勝煩的家丁下人微微有些不適應的感覺。
小凡樓中,花燈搖曳,歡笑聲中有胭脂香粉的香氣香徹了整座小凡樓方圓之內。紅塵俗世的味道,在風流才子心中大抵就是這般煙花香豔之地了。
燈火闌珊,說寂寞也好,說清高也好。寧師師有些慵懶的靠在窗臺前,看着窗外繁華的萬家燈火,忍不住幽幽的嘆息一聲。
“姐姐,江城公子已經在雅間等候一會了,要不要現在過去?”一個素衣臉嫩的小丫鬟輕步走過來細聲說道,唯恐聲音稍大驚恐了這如玉似得美人。
寧師師回過神來,收攏了那皺了春水似得的感傷眸子,直起身子說道,“我現在就去,帶我過去吧。”
小丫鬟應了一聲,在前邊引路。
青樓當中的女子,在平民眼中大多數名聲不濟。但是其實在這時代,其實真正的才女大多數還是出自青樓當中,這些女子爲了有一門能夠取悅士子書生攀上豪貴高枝的技藝,大多數人其實是靠着賣藝勝過了賣身,能有一身出凡文采詩才的姑娘,價格自然會是更高一些。
杜青煙也好,寧師師也好,凡是能夠當上一樓的花魁,說白了姿色就已經不是最緊要的了,緊要的是在琴棋書畫方面能夠有一項獨佔鰲頭的技藝,才能夠最終在士子書生當中得到很大的聲譽和支持。
青樓的老闆和老鴇大概都知道以這些爲噱頭才能夠抓住一些人的心,所以通常青樓當中最貴的女子也就是最有可能不賣身的那個女子,因爲只有她的清白還在,那她的價值纔會更高。杜青煙和寧師師這樣的青樓女子能有專門伺候的丫鬟,自然也就不足爲奇了。
輕輕釦了兩下房門,小丫鬟才推開門,寧師師隨後走進了這顯得有些幽靜的雅間當中,換了一身廣袖錦衣長衫的公子京城依舊風度不凡,俊朗溫醇。看見寧師師走進來,江城眼中才閃現出了驚豔的神色起身拘禮說道,“師師姑娘竟能單獨與江某同席,實在是榮幸至極。”
“江公子客氣了,師師一介風塵女子,怎敢得如此厚愛。只是不知道江公子打聽的那事怎樣了?”寧師師還了一禮,纔在京城的對面席位上坐了下來,臉上掛着雍容美豔得有些迷濛的笑意。
江城一聽寧師師一開口就問起自己那件事,頓時微微狐疑的問道,“師師姑娘爲何獨獨對那王家的家丁如此上心,莫非真的是被那落魄的探花郎才華所傾動了麼?”
寧師師臉色微微有些苦惱的回答道,“江公子忘了,過不久就是這汴州城幾大樓裡一起奪取花魁稱號的日子麼?師師雖然未必愛好這些虛名,但是媽媽一向對師師關愛有加,若是不能拔得頭籌就只怕媽媽不悅。師師又見那探花郎實在有些驚人的才華,就想着如果能和他親近一些討教一些詩詞就好了,若是不能的話,也要知道了他不會相助其他樓裡的姑娘纔好安心一些。江公子會否因此笑話師師如此虛榮了?”
江城頓時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說道,“原來如此,是江某糊塗了,竟然忘記了金秋之際那選取汴州城花魁娘子的重大事情,師師姑娘恕罪。作爲賠罪,江某還是將打聽到的那宋易的身份告訴了師師姑娘吧!”
寧師師一臉淺笑企盼着,接下來自然是江城將自己打聽到的關於宋易的一番事情娓娓道來,聽得寧師師微微有些失神。
等到江城說完所有自己知道的消息之後,寧師師才渭然長嘆一聲說道,“過幾天竇威公子會在梁河畔的畫舫上舉辦一場以詩會友的活動,也不知道那王家的千金是否會帶的那鬼才一般的宋易公子出現,若不然江公子能否從中邀請一番,師師若能得到機會受那宋易的指教,自當對江公子感激不盡。”
江城一顆心神早已爲寧師師傾動,見她一顰一笑之間俱都勾動了自己的情緒,此時聽她詢問自己的幫助,如何會不答應,當下瀟灑的拍着胸膛應承下來,倒也頗有一番士子的風流氣勢。
接下來就是一番淺酒對飲,談笑論詩,有寧師師這才貌雙全的女子同席對飲談笑,江城樂在其中。
這一夜,宋易是真真正正的睡了一個大好覺,這或許是心情稍定之後安神的效果吧。
天光破曉,宋易隨着生物鐘自然的清醒了過來,起牀之後就是一番洗漱。其實這時代比起宋易知道的古代要稍微好一些了,最起碼牙刷子還是帶着毛的,而不是柳枝,也已經有了白紙,而不是在布帛書簡之上書寫。
洗漱完了之後是沒有早餐的,宋易下意識的就要去馬圈當中餵馬,但是才跑出去才發現自己已經是住進了護院家丁的院子當中。
四周靜的有些荒涼,除了四個各自站在兩院門口的年輕護院衝着宋易笑着打了聲招呼。和雜事家丁院中的清晨實在是有着天大的差別,按照這個時辰,雜事家丁院子中早已經是一片繁忙嘈雜之聲了,各自忙着做各自的事情了。
“張大哥,王武頭領呢?”宋易走到一個和自己還算是和氣的年輕護院面前疑惑的問道。
“王大哥哪有這麼早起的,小宋啊!我看你是不知道還咱護院家丁的具體工作範圍吧?”名叫張魯的男子笑着說道,然後拍了拍宋易的肩膀好心的向宋易解釋起來,宋易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護院家丁的工作果然和前世車隊保鏢兼任司機的工作太過相似了。一般護院家丁當中都會有人值守,只要有主人家眷管事之類的要出門,立刻就會有人通知值守的護院,然後才具體安排哪些家丁跟着哪個主子出府,除了護衛工作之外,還必須負責駕車的工作。所以當護院的家丁必須是會些身手有些蠻力還能夠駕車的人,否則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有人能夠錄進這豪門府邸的後院的,更不要說這睡到日上三竿還不醒每月能得二十貫銅錢的豐厚報酬了。
宋易謝過和自己解釋這一番的張魯之後,想着反正自己已經起牀了,而且左右是一定要學會馬術的,就乾脆出了護院家丁的院子,朝着自己往常餵馬洗馬屁股的馬圈去了。
馬圈視線開闊,能夠容一匹駿馬馳騁一圈,大約和前世的田徑場地面積相近了。可想而知王府一家在這城中佔據了多大的地位。
馬圈的老家丁老範嘴裡正叼着一棵青翠的野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在給昨夜下了馬鞍休整好的駿馬重新披上馬鞍厥頭蹬子之類的工具,準備這今日若有人出府需要用馬,能夠快速預備,這是老範這麼多年來的經驗,只有事情辦的利索穩妥了,才能穩穩的一口飯吃了幾十年也不受人責罵。
“老範!老範!早上好啊!”宋易慢跑着一邊衝着老範打着招呼,一臉陽光。
叼着野草的老範轉頭看見宋易跑了過來,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子倒是運氣好啊,才幹了幾天小廝就跑去當了護院了!我老範幹了一輩子的小廝,到現在卻還是個小廝,人比人啊...”
“嘿嘿!老範你就別裝了,我看府上的人,人人都對你恭敬的很,而且我聽浣衣房一個大姐說起過,也就是你不願意罷了,不然憑你那份比府上大多數家丁都要豐厚的薪酬,早就能夠在城中買房養老了。”宋易笑着說道,臉上寫着我是明白人,你老範別糊弄我的神情。
老範嘿嘿的笑了笑,也不反駁,只是斜斜的睨了一眼滿面陽光的宋易問道,“前幾日還死氣沉沉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還沒當一天護院,這臉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啊,看來這馬圈果然不是好地方!那你爲什麼又回來了呢?”
宋易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看着老範說道,“小姐都和你說了我去當了護院家丁,不會沒告訴你,我今後要跟着你學習馬術吧?”
“這個真沒有!”老範快速的砸吧了幾下口中的野草草莖,讓甘甜的汁液順着自己的喉嚨流進自己的身體。這是他獨特發現的一個法子,因爲上了年紀,不吃早餐就會飢餓得幹不動活,有一次老範無意間餓的隨手在牆角根處拔了一根野草賽在自己嘴裡咀嚼着,誰知道竟然恢復了一些力氣,從此之後每次早上老範下意識的就叼着一根這樣的野草草莖叼在嘴裡了。
宋易認真的看了看老範的臉色,不像說謊的樣子,頓時撓了撓頭有些巴結的說道,“那可能是小姐忘了吧,那老範你能不能教我馬術呢?”
老範眼睛似乎用一種宋易從未見過的神采睨了宋易一眼,平淡的說道,“你真的要練馬術?你確定?”
宋易被老範盯得有些發毛,但是依舊堅定的點了點頭重重的嗯道。
“看到那匹醜馬沒有?看哪呢?我說的是那匹長了癩痢的馬...!”老範用手指着一匹有些瘦弱長了醜陋癩痢的老馬說道。
“看到了啊,怎麼了?”宋易呆呆問道。
“從他開始,你今天先騎它,什麼時候你不從馬上掉下來了,我再教你馬術。”老範淡淡的說道,隨口嚼動了幾下口中的草莖。
“能不能換匹好馬?比如那匹!”宋易一臉巴結的笑着指着一匹鬃毛飛舞,皮毛油光的瀟灑白馬說道。
“想的你美,被老爺看見了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老範鼻子出氣,冷哼一聲。
“那別的行不行?”宋易苦着臉哀求。
“沒得商量!”老範板起面孔,宋易就耷拉下腦袋,就知道肯定是真的沒得商量了。
唉呀...
哎唷...
馬圈當中,這個上午,不時的傳來駿馬的嘶吼聲和一個痛苦的慘叫聲。
老範一邊按自己記好的時間順序給飢渴的馬匹添着草料和清水,時不時的回頭看着遠處那個不時從馬上或被摔下,或被顛飛的年輕人,一臉玩味的笑意,皺紋裡藏着深邃的滄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當空,老範正半躺在一堆棚子下的草料上面一邊乘涼一邊幸災樂禍的看着宋易摔來摔去,突然間雙眼一亮,咕嚕嚕的飛快就從草料上面爬了下去,哪裡有半分蒼老的樣子。
遠遠的,一身暗紅色勁裝的嬌蠻少女小跑着朝這邊過來。
“小姐,有啥事你就叫下人吩咐老範就行了,咋還親自過來了!”老範一張臉笑得和盛開的菊花一般虛假。
“我來找他!”王蘇微微皺了皺眉頭,看着遠處正像一隻猴子一樣不時被一匹醜馬摔下的宋易。然後走進了一些衝着宋易喊道,“喂!有人問你,有個詩會邀你參加,你去不去?”
“不去!”宋易怒哼哼的頭也不回丟回一句話,讓王蘇微微一愣。
宋易是真的弄出了脾氣了,一個大老爺們竟然搞不定一匹又醜又老的馬,這讓一直在看笑話的老範該怎麼看待自己這個男人啊!宋易現在一個勁就和那頭同樣發了脾氣的老馬犟着,哪裡還管什麼詩會不詩會的,隨口就直接拒絕了。
“聽說是小凡樓的師師姑娘邀請你,你當真不去?”王蘇提高了語調說道。
“哎唷...”宋易再一次不留神被老馬顛飛下來,然後氣呼呼的轉過頭就對着王蘇說道,“什麼獅獅虎虎的詩會,我一個家丁去什麼詩會,不是丟人麼?不去!”
王蘇這纔看清楚了宋易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先是猛然愣了一下,隨後噗哧一聲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這一笑,當真是如曇花一現,嬌豔動人!竟連熟悉王蘇的老範都微微有些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