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青霆走進了嶽武的軍帳中。
他面容肅重的說道,“他在調動我的兵馬。”
嶽武坐在火堆前,面色平靜的說道,“是韓城在調動你的兵馬!”
“那有什麼區別?”鳳青霆不悅的說道,“不管是殿下還是韓城,他們調動的都是我的兵馬...”
“那是陛下的兵馬,或者說...是天下百姓的。”嶽武依舊平靜。
“可是,我不高興。那些弟兄都是跟着我腥風血雨中剩下來的,我當將軍前十年想着勝,所以後來才發現,我永遠不能勝過你!直到這幾年,我才發現人多就是勝利,所以學會了讓我手下的弟兄更多,這是跟你學的...現在我不高興,因爲他們要調動我的人!”鳳青霆十分不悅,語氣隱隱帶着憤怒。
嶽武這才擡頭,看着已經年邁的老將軍說道,“勝利的方法有很多種,各人各有不同的看法。韓城也是一位很厲害的將軍......”
“他有你厲害嗎?”鳳青霆問道。
“陛下比我厲害。”嶽武回答。
鳳青霆忽然安靜下來,然後他嘆了一口氣!雖然嶽武的回答和他所問不太清晰,但是他聽清楚了。
真正的名將,不單單要會打勝仗,還應該很快明白形勢。而嶽武一句話,讓鳳青霆明白了形勢。
鳳青霆走到火堆邊烤火,半晌後他對着嶽武問道,“陛下也是對的,康王也是對的,就連韓城也是對的...爲什麼我覺得是錯的?”
“我也覺得是錯的。”嶽武凝重的說道,“但是即便它是錯的,誰能證明他是錯的?只有真正錯了之後才能證明,而我們現在要開始爲挽回錯誤而做準備!”
鳳青霆再次陷入沉默。
許久之後,他壓低了聲音問道,“陛下怎麼了?”
嶽武看?
??鳳青霆疑惑的目光,思索着回答道,“你看...我的鬢角已經有了銀霜!陛下當然也會有...他老了。”
鳳青霆嘆了口氣說道,“可是我也老了,我卻知道這是不該的!”
“你是將軍,他不是...他是家長。”嶽武認真的說道。
“那我們怎麼辦?”鳳青霆忽然皺眉認真的問道。
嶽武走到沙盤邊上,然後指着一些地方說道,“其實來了也好。你看...這些天對面的金人沒有變化,但是在他們的後方卻不斷的再將糧草往後搬運...這樣看來,他們不是準備撤兵,也不是準備過年,而是他們已經做好了敗退的準備!”
“金人要突襲?”鳳青霆問道。
“突然也不像,因爲他們的兵馬沒有太大的變動,就如沙盤上的佈置一般,他們落於下風,每一條路依舊被我們的人卡死了,他們勝算不大,突襲的話,小部分的人馬壓根就起不到作用。”
“那他們的意圖是什麼?”
“他們要正面開戰!”嶽武認真的說道。
鳳青霆倒吸一口氣,然後皺眉說道,“不對...沙盤上的形勢一目瞭然,而且這連日來他們也一直在變幻佈置。若是他們也知道我們的佈置,就該知道他們絕沒希望!爲什麼要送死?”
嶽武皺眉說道,“金人打敗遼國,這在秋天之前也未必有人相信,畢竟遼國十倍於金人數量,但是他們勝了...我在回京之前留下了二十萬人馬依舊給金人突進,並且來去如風......金人靠什麼?”
鳳青霆沉默片刻,然後說道,“金人靠悍勇,他們之悍勇,實在比遼人更讓人頭疼。”
“對了!就是悍勇...若有不畏死的決心,任何一方都能提高戰勝的機率,而金人這些年來都在夾縫中生存,漸漸的有了更高的士氣。也許論陣法用兵,金人比起咱們要遜色一些,但是論悍勇不畏死,金兵依舊是天下最可怕的騎兵騎兵,而且...秋天裡吃了敗仗死了許多人,打草谷失敗必定要死更多人......這個冬天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定要死人!既然一定要死人,那有些人就不會窩在帳篷裡死去,所以他們把足夠的糧食後撤,而前方兵馬不變...”嶽武皺眉說道,目光中藏着許多憂色。
“這樣算起來,他們是要送死?”鳳青霆說道。
嶽武自嘲一笑說道,“金人又不是傻瓜!他們算好了大趙人對於過年的嚮往和決心,所以他們用必死的決心來衝殺一羣希望平靜的士兵...哪怕他們輸在了起點,但是士氣卻勝過我們!”
鳳青霆皺眉說道,“那爲什麼我們不主動搶在他們之前發動攻擊?”
嶽武問道,“爲什麼?”
鳳青霆愣了愣,突然發現確實是沒有提前發動攻勢的理由,甚至根本就不能提前發動攻勢,因爲現在部隊佔據上風,如果提前發動攻勢,對方便能趁機變幻陣形。而渴望和平過年的士兵的士氣必定不如必死之心的金人,提前發動攻勢確實沒有好處。
“那我們就這樣看着韓城和康王胡鬧麼?”鳳青霆說道。
“現在雖然是他們胡鬧,但是若是他們胡鬧的時機恰當,或許也是一件打破僵局的事情。例如康王的到來確實能夠鼓舞士氣,例如韓城的用兵手段也是敵人不熟悉的手段,所以這些都是變數...”嶽武說道。
“可那是我的兵啊......”鳳青霆沉痛的說道。他自然明白了眼前的情勢,但是他更難過自己的兵在韓城手下不知道要死傷多少!想起這件事,他的鬍鬚眉毛便都揪起來了。
“那是天下百姓之兵。”嶽武說道。
“不行...我得去和韓城理論一番,這廝向來嗜殺...用的又不是自己手下的兵,估計他更加不愛惜了!”鳳青霆說着就急急的要往軍帳外走去。
“別去了,你改變不了什麼的,相反若是起了爭吵,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嶽武說道。
“就這樣?”鳳青霆不甘心的說道。
“就這樣,讓他以最好的心態和狀態去吧!畢竟他曾經也是一名善戰之將,你和我做好我們該做的最好準備!”嶽武鄭重說道。
鳳青霆重重的跺腳嘆息一聲,撥開軍帳離開。
嶽武等到鳳青霆離開後,開始寫字。
他的字跡鐵畫銀鉤,鏗鏘有力,卻是一首詞。
極少有人知道,嶽武是武狀元,也是文狀元。天下人只知道,他是大趙國最最厲害的名將。
古來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嶽武鬢角微白,而且他開始寫詩,他已經十多年不再提筆,因爲他提刀的手早已不再柔軟,但是在這一天,嶽武提起了筆。
戰爭還未開始,許多人已經開始慶祝。
慶祝新年。
新的一年不出意外是大趙八年,趙匡胤希望如果有可能會一直有大趙一百年,但是他知道天下沒有永固的江山,更沒有不變的年號。
所以他憂愁。
在滿城氣氛熱鬧,許多人遊走在街頭興高采烈的時候,趙匡胤走上了玄武城頭,極目瞭望北方。
殿前都檢點趙柯和右相國趙北望站在他的身後,一文一武拱衛着當今天子,將他的身影襯托的更加高大。讓遠處的士兵仰望!
但是,就連趙柯都發現,陛下確實不再如過去那般高大。他穿着的寬大龍袍底下加了厚厚的衣衫。
他怕冷。
他站在城牆看着北方許久,他在擔憂。而在從前,無論大趙國的軍隊發生什麼情況,他都不需要在城頭遠眺,就連金人兵臨城下的那一次,陛下都沒有在城頭站過這麼久。
兩個時辰了,趙匡胤還在城頭。
七皇子趙琴方來了,他穿着一塵不染的衣衫,脣紅齒白依舊那麼美麗。然後他跪在了城頭,對着自己的父皇行禮。
“父皇,城頭寒氣霧重,請珍重龍體,及時回宮!”琴方誠懇的說道。
“朕還未老!你不許跪下。”趙匡胤淡淡的說道。
七皇子琴方從地上站起,殿前都檢點後退一步,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七皇子琴方。
七皇子琴方與當今天下站在一起,這一對父子的背影看起來那麼相似,但是卻那麼的不相似。
趙匡胤魁梧英氣,而七皇子文弱秀氣。
“朕當年,也是名將!世人都以爲朕要文治天下,但是他們哪裡知道朕始終只相信天下屬於善戰者,善戰而攻無不勝者...琴方,你可明白?”趙匡胤有些肅重的說道。
“琴方明白,所以皇兄去了前線。”七皇子琴方恭謹回答。
“你怎麼看?”趙匡胤回頭,望着自己這個兒子,他長得只像他的母親,竟然這麼好看...
因此,趙匡胤望着七皇子琴方的目光便充滿了惋惜。
“兒臣以爲,父皇始終都是對的,自小以來,父皇是兒臣心目中的真正英雄!”七皇子仰慕的望着自己父親那張英氣勃勃的臉龐。
這世上,沒有多少人敢這樣看着當今天子。但是琴方敢,因爲他是他的兒子,他是他的父親。
僅此而已。
趙匡胤看着自己兒子仰慕自己的神情,半晌才嘆息一聲,“可是終究不像我!”
七皇子琴方低下頭去,眼中有愧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