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老屋中,一羣人圍着一盞昏黃的燈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在交談着些什麼,其中一個瘦臉漢子的肩頭蹲着一支和人一般瘦的猴。
若是宋易在,便會認識這幾人便是在小河鎮相遇的那幾人,只是與那時候看到的不同,此時幾人當中坐着尊位位置上的那個人卻是一個身着麻衣粗布衫,但其實卻皮膚白皙,臉龐貌美的女子。
這些人隱隱以這個女子爲尊,其中那位手掌枯黃的老者不時的用手指在茶杯中沾着茶水點在桌上畫着些什麼,然後瘦臉的男子便與另外一個手掌厚繭,明顯是深藏不漏的漢子爭論,而他們爭論之後無疑都會稍微沉靜一下望向那膚白得有些耀眼的女子,似是想要她的決斷,而貌美的女子偶爾開口說一句,這些人便重新進入探討......
軍營中點起篝火,火上架着一隻鐵鍋,鍋中翻滾的沸湯中飄出來陣陣肉香味,那是白天的時候伍堅在郊外獵到的一隻狍子,因此宋易等人有口福享受一頓美味。
其實軍營當中有兵丁在附近狩獵是常有的事,但因此軍營周圍也極少會有獵物還能在軍營停留一週之後還看得到,不得不說這隻狍子有些倒黴...
嗅着香氣撲鼻的肉湯香氣,幾個老兵哼起了老家的調子,有南方韻味小調,也有北方的粗獷大嗓門...
望着篝火,宋易問王魁,“多久沒回家了?”
王魁愣了愣,然後語氣有些低沉的嘆道,“四年了......”
宋易只是隨口一問,聽到王魁的回答時內心震顫了一下,轉過臉望着王魁面無表情的臉龐問道,“每年不都是可以回家探親的麼?”
王魁朝着火堆裡丟了一根樹枝自嘲道,“回啥家啊...我七歲那年父母被一場大火燒死了,只剩下我被我爹丟在水缸內,幾乎被淹死......十七歲那年說了門親事,我十九歲上戰場,及冠那年回家探親,媳婦就被鄉里的惡霸害死了......殺了那一家人,我從此就再沒回去了!”
“聽起來挺苦的!”宋易說道,語氣盡量沒有顯得同情而是平靜。
“苦不苦,其實我?實我自己也麻木了,這麼多年戰場上見多了死人,想的事情就多了...你看我的經歷雖然這麼慘,但其實我還一直活了下來,到現在爲止還沒缺胳膊少腿,也沒餓得長不壯......所以想起身前身後那些比我更苦的人,我這都不算什麼!”王魁淡然說道,然後問道,“你呢?看上去你的生活要滋潤得多,爲何上這裡來?”
“我其實也不是十分願意上戰場,你知道青木寨的那羣弟兄麼?”宋易問道。
王魁神色微動,臉上的神情顯得鄭重的說道,“你真的是因爲他們而來?”
“是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那羣人了,他們都是鄉野連田地都本來種不上的窮人,從餓着肚子到吃飽飯,這些人不怕苦,但是因爲怕死他們連觀音土都能吃......怕死的人上了戰場,或多或少是因爲我的一些原因,我又有什麼理由不來?”宋易說道。
“那一日,我也在!五百人拖住了兩千人,呵呵...他們都是英雄好漢!”王魁笑着說道。
能見王魁笑,能被王魁讚一聲英雄好漢,連宋易都不自禁的爲那些人自豪起來,他心情微微激盪的說道,“對啊!他們都是英雄好漢,我又怎麼能龜縮起來不聞不問的...”
“可你能做什麼?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都肯定想要報仇,你要帶他們離開?”王魁奇怪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是...他們想要做什麼,我便陪着他們做什麼,這是我欠他們的,做人嘛,最好不要欠下太重的東西,這樣睡覺睡不好......”宋易說道。
“矯情......摟着娘們還能睡不好?嘿嘿,向我這樣的,欠下了不知道多少老兄弟的人命,我豈不是徹夜不眠?”王魁風輕雲淡的笑罵道。
宋易嘿嘿笑了一下,實則心中卻對周圍的這些人更多了一種肅然起敬之心。
“可以了,開飯吧!”王魁陡然大吼一聲,頓時間傳來一陣歡呼聲,然後瞬間所有人騰地而起的排隊起來,隊伍中負責造飯的伙伕拿着大鐵勺開始給沒人分湯發饃......
星月之下,有饃有肉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那種自然的笑意和滿足。
今日能肉,哪管明天是戰鬥有多慘烈?
在威武軍短短几天,宋易已然感受到了許多不曾感受到的東西。
這一天,是小隊中比武的日子。看着一個個脫光了上衣露出精裝肌肉的漢子們在陽光下揮灑着汗水,或相撲,或擒拿,或近身搏擊,每一個人的手段都不同,其中甚至有人一上場便直接躺在地上靠雙腿取對方下半身,一切都是爲了勝利。
“要不要上去玩玩?”宋易朝着伍堅擠了擠眼問道。
“好!”伍堅其實早已經心癢難當了,他自小跟着魚頭張練野路子拳腳,江湖上各家的雜拳手腳都會打一些,此時看着眼前這血性的場景,自然是蠢蠢欲動,但他因爲身份特殊一些,不好主動開口,此時宋易既然提出來,他自然立馬答應下來。
王魁見宋易這名隨從性子果決,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讚賞,然後對着某處點了點頭,負責裁定勝敗的那人立刻走到場中那名勝者的耳旁說了些什麼,然後場上的勝者便一臉挑釁的對着伍堅勾了勾手指...
伍堅咧嘴嘿嘿一笑,然後利索的脫掉了身上的上衣,露出了身上古銅色的肌肉和令人錯愕的一身傷疤。
“嘖嘖......想不到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王魁看到伍堅那一身傷疤的時候微微讚道。
“他也是孤兒,跟着鹽幫的一個首領沒少吃過苦頭!”宋易說道。
王魁指着伍堅的身影說道,“你看他們每一個上場的都會脫去上衣,其實除了擔心在戰鬥中撕破衣衫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要展露身上的傷疤...這些兵油子,越是傷疤多的人就越引以爲豪,你看那些人看到伍堅上場時的詫異,顯然是沒有想到......”
宋易呵呵笑了笑,心中卻想到,若是自己脫去上衣上場,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來嘲笑聲,因爲他的肌膚顯得十分白皙!或許只有宋易的女人知道,他身上有過的傷疤,其實並不比伍堅少多少......
場中,連勝三局的那人叫孔勇,是一名十夫長,手中領着一支悍勇不畏死的十人隊伍,次次衝鋒一往無前,有一次十人穿梭在金兵的百人隊伍中斬殺了三十多人而返,竟無一人傷亡,可想而知孔勇的戰鬥力...
呔!!
一聲爆喝聲,伍堅剛站定,孔勇一記直線長拳已經如脫線的秤砣一般狠狠的砸向伍堅的空門。
周圍有人叫好,而王魁也是微微點了點頭。
取勝之道沒有規則可講,孔勇在伍堅尚未習慣場地的瞬間出拳,而且直接以最直接最剛猛的直線長拳,無疑是最適合的試探方式。
但衆人叫好之聲尚未落下,伍堅就動了,伍堅也未曾想到孔勇一拳說來便來,倉促之間幾乎是下意識的一扭腰,雙腳一錯,便使出一記如猿的身法,堪堪避開孔勇這一拳,順便還在擰身之間一腳彈出踢向了孔勇的腹部......
好!!!
周圍那一聲未落下的叫好聲驟然爆發成更大的一片呼聲。
孔勇雖然剛猛,身法卻也不差,在長拳落空的瞬間便雙手出掌封住了自己的空門腹部,恰好擋住了伍堅的那一腳...
一股大力傳來,交錯的雙掌被一腳踢得貼在了自己的腹部,孔勇蹬蹬噔的連退數步才穩住了腳步,然後眼神一凜嘿了一聲,瞬間便重新揮舞着拳頭凝神而上......
場上拳來腳往,周圍叫好聲不絕,宋易笑着說道,“伍堅這小子,拳腳竟然比刀法還要厲害一些。”
“看來孔勇要敗了,看來民間多出武夫是不錯的,雖然伍堅打的都是野路子,但顯然比起孔勇來還要老道一些,以他的能力,竟然能當一十夫長,看來你的能耐也不小嘛!”王魁意味深長的盯着宋易說道,下意識的眼神落在了宋易的腰部。
看一個男人的腰部,自然是想要知道一個男人的腰板有多硬,身手有多強。
腰板是人體中樞部位,常人的腰板一般較之肩膀要窄,行動之間會微微扭動,尤其是女子的腰肢更是柔弱扶風細柳!
但武者的腰身不同,在行走坐立之間,腰部始終以肩部形成一種渾然的弧度,待機而動,腰部與肩膀保持的弧度,便是一個人武力深淺的姿態,當然...不排除有些人刻意的隱藏。
但王魁卻還是看出了宋易的腰板與肩膀之間的弧度顯然是練過拳腳的,只是因爲宋易的身形看起來顯得有些單薄,他無法猜到宋易究竟是隻練了馬步或者是拳腳也練過......
宋易發覺王魁審視的目光,嘿嘿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別看我...我可不想上去,我脫了衣裳會被人笑話的!”
王魁表情無奈,微微搖了搖頭道,“上了戰場,若能活命,別說脫衣服了,哪怕脫褲子也是遲早的事情...”
宋易愕然。
就在這片刻間,只聽見砰的一聲,勝負已分。
孔勇被伍堅一個過肩摔摔出了場地之外,贏得了滿堂喝彩......
在喝彩聲中,伍堅狂傲的舉高雙臂揮動,狂傲不羈的大笑着,彷彿得勝歸來。
雙臂肌肉虯結,身上傷痕惹眼!威武軍尚武,不但不因伍堅的驕傲而嗤笑,反而叫好聲更大,然後在歡呼聲中,一名老兵上場......
宋易被這粗獷狂野的氣氛感染,也隨着衆人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