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害怕,我也和你們一樣害怕...我在江南有家有娘子,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兒...但我還是來到了這裡!”
“我當然不是爲了說自己有多偉大,我只是想說...活着的意義除了活着之外,還應該能守衛自己的家和家人...現在,金兵很可能會攻陷這裡,我不確定,但現在這裡已經沒有可守之力...我相信很多人已經做好了逃生的準備...”
“但是,有沒有人想過,從這裡逃離過很多人,但那些人真的就生活得好嗎?我在沿途,甚至在江南都看到過許多從燕雲流浪過去的人,他們離開了家,依舊過着艱辛更甚你們現在的生活......”
“現在,幽州城中沒有多少人,但我相信金兵也不會有多少人,如果你們願意,每天提起兩壇酒跟我走...守住鯉魚峽,我請你們喝酒......”
“如果守得住,我以後來這裡做生意,你們在這裡安家,小孩會有書念,將來可以考功名,你們可以再城中做點小生意,哪怕是會賣炊餅...只要幽州守得住,大趙國能收復燕雲十六州,你們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好一百倍......如果守不住,那你們繼續像現在這樣過吧,子子孫孫...你們願意嗎?”
宋易的嗓門很大,但其實他話語中的煽動性不多,他只是用冷淡的語氣在客觀的說清楚情況,他知道,他講太多也沒有用。
宋易要說的,就是讓他們明白,守住了幽州會怎樣,守不住又怎樣......
一旁的周邦彥有些着急,他覺得宋易的態度不夠熱血,也不夠慷慨!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那可是打仗咧...要死人的......”人羣中一個粗漢咧咧道,如果不是捨不得兩壇酒,他來都不會來,他也以爲宋易說的根本就是屁話。
宋易冷笑着望着他大聲回答道,“打仗會死人不錯,難道大趙國的將士都是金剛之軀不會死嗎?他們是喜歡打仗?他們就算拿了俸祿,也在做着守護國土和百姓的事情吧?你不相信我當然可以,但是我的話不難懂......你願意窮,那便窮一世!死後讓你的死孫繼續窮,繼續唾棄你這個祖先無能守住一份安居的樂土?你若不願意窮,纔跟着我去守住鯉魚峽......我無權命令你們,因爲我不是將軍,這裡每一個人也都不會我的士兵!你們不用爲了別的什麼而戰鬥......若是一定會爲了什麼,那就一定是爲了你們自己!”
那黑臉大漢被宋易的話刺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黑的躲進人羣深處去,人羣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靜。
宋易的話確實很刺人,甚至根本就不像在請求這些人上戰場,而是在激將,但他的話很清楚,清楚到每一個人都聽懂了...
不是爲任何目的而戰,而是爲了不窮!爲了後代......
一個似乎未曾睡醒的醉漢闖出來,蹌蹌踉踉的走到宋易的身後提了兩壇酒,揭開封口便開始喝,口中嘟囔着,“我不管了...反正日子也...過得不太好......喝完這兩壇酒,就算老子死了也...不是慫死的...嘿嘿嘿......”
宋易哭笑不得的回頭望了一眼,暗示伍堅阻止那人一口氣將酒全部喝完...
“可我們不會打仗,金兵那麼厲害,連威武軍都收拾不了他們,我們怎麼能行?”有一箇中年婦女一臉顧慮的說道。
人羣中頓時又許多附和聲。
宋易望着那名婦女笑了笑,然後一臉鎮定的說道,“金人的祖先也是到處打打獵的獵人而已,他們是苦的沒有辦法纔拿起了弓箭戰刀,可是他們對錯了方向,他們開始搶劫欺辱我大趙百姓......而現在,我們大趙國燕雲十六州的百姓同樣已經苦不堪言,難道你們只能眼睜睜的被別人驅趕,竟然苦到連反抗,連守住自己的家的勇氣都沒有嗎?沒有了家,活着和死了又什麼區別?”
“好死不如賴活着...”有人嘀咕道。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鬨笑!
“喜歡賴活着,也得別人給你活路才成,幽州失守的重要性大概你們不懂,但是你們都知道金人厲害,他們破了城或許不會殺光,但你覺得金人不會殺人嗎?你們當中的人,誰會成爲死的那一個人,誰也不知道吧?又或者...等金人殺來,我們在場的人恐怕都會死也是可能的吧?”宋易說道。
“你在嚇唬我們!”一個老頭子杵着柺杖說道,他前年有一個女兒被金人搶走了...但是他依舊怕金人怕的要死,活着對於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反倒成了最後的貪婪...
“我說過了,我在江南有家,有幾房長得好看的娘子,其中一個懷了我的孩兒,就快要生了...你們也看到了,我能買得起這麼多酒,我家中自然是有錢的...比起害怕,我勝過你們,但是我有一羣兄弟戰死在了這裡,所以我要過來討回那些人命...在你們看來,我是爲了嚇唬你們嗎?”
“人活着,會有各種選擇,選擇不好,那便窮苦一世...選擇的好,哪怕是依舊貧窮,但自己做下的大事,別人不會忘記,自己也會自豪!”
“反正...今夜我要去鯉魚峽!無論有多少人跟着我去,哪怕沒有人跟我去,就只有幾個人,我也守......如果沒人去,那我僱你們幫我運這些酒過去,我一個人,哪怕醉死在鯉魚峽...也比窩囊死要好得多!”
宋易字字珠璣的說道,語氣裡諷刺意味多於鼓動。
周邦彥很着急,卻很無奈。宋易的話說到了這裡,哪怕他再想讓他改口,這些來的人卻也一定不會相信了......
只是人羣很寂靜。
人要臉,樹要皮。宋易說的話,與罵人無益,這些人聽着確實一點兒也不舒服,但其中許多人卻終究還是想要那一張臉,因此他們開始思考...
許久過去了,從人羣中走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小男孩,他身上穿的麻衣就像是用麻布袋剪成的。
走過宋易身前,他仰起臉望着宋易說道,“其實我不會喝酒,但我願意跟你去,我不怕死!”
“好樣的,等回來的時候,我請你喝酒吃肉,來日你若下江南,我帶你逛最好的青樓!”宋易笑着說道。
那瘦小少年嘿嘿一笑,從宋易身前走過,站到了伍堅那一邊。
人羣中的大部分人認得這個少年叫做葛聶,是幽州本地一個戰死的老兵的兒子,現在也是孤兒!這孩子在大家眼中是個不錯的孩子,此時竟然走到了宋易那邊去,有心善的老人想要喊住他,但卻又止住了...
接下去,幾名與葛聶要好的人,也站了過來...
“我怕死!能不能我只幫你運酒過去再回來?”一名婦女站在宋易面前怯怯的問道。
“可以...”宋易點了點頭。
這名婦女怔了一下,然後欣喜的笑着站到了宋易身後幾個人的最邊緣...
有人隔着宋易在嘲笑那名叫做翠花嬸的婦女貪心無知,小心送了命......
在這樣的嘲諷聲中,原本有些搖擺不定的人頓時又不敢過來。
就在宋易微微皺眉的時候,忽然間他的目光呆了一下!
一名杵着柺杖的老頭走出了人羣...就是先前那一名質疑宋易的老頭,在場許多人都知道,這老頭兒是幽州城最怕死的人之一了,他女兒被人搶走的時候,他躲在牀底下不敢出來...
老頭兒走到了宋易的面前,費勁的擡起頭看了一眼宋易,然後往宋易身後行去...
“東郭老頭傻了吧?”
“喂!膽小鬼東郭......你老糊塗了吧?去那邊送死去?”
人羣中發出太多的嘲諷聲讓宋易覺得刺耳不悅,但他自己卻也有些皺眉不解。
只是因爲東郭老頭的動作,人羣中變得有些不安靜起來,許多人開始蠢蠢欲動......
站在伍堅不遠處的翠花嬸詫異的看着站到了自己身旁的東郭老頭壓低聲音問道,“東郭老頭,你這把老骨頭了,是去送死麼?”
“嘿嘿......我想了想,賴活着雖然也好,但是我有些想我那閨女了......”一向被人嘲諷爲膽小鬼的老頭語調平靜的說道。
翠花嬸微微呆滯。
哪怕是伍堅,聽到這平靜而蒼老的話語,也不禁微微動容。
畢竟,這世上沒有斷情絕義的人啊......
突然間,人羣中起了爭吵,有一名婦人拉着一名漢子不讓出去,但那漢子一巴掌打在了那婦人臉上罵了幾句,毅然而然的推開人羣走到了宋易面前。
“灑家耿大彪!剛纔聽你說話確實很難聽,但是我聽明白了,我要做個活的明白的人,你說的沒錯,這裡是我家,我哪裡也不去......我跟你去守鯉魚峽!”那大漢身材壯碩,說起話也粗聲粗氣,正是城中的屠夫耿大彪,平時性子沖和,倒很有人緣,只是這一次竟然沒被他那頗有幾分姿色的娘們拉住,還打了那婦人一巴掌...
耿大彪說完,便往宋易身後站去,這時候那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婦人也衝出了人羣,哭哭啼啼的便喊着,“當家的...我也跟你去......”
宋易看到,捂着臉哭啼着的小婦人確實有幾分姿色,尤其是奔跑時那滾圓的屁股,頗具風情。
只因爲一個膽小的老人和一個本分的屠夫忽然間轉了性子,人羣中頓時起了大波瀾,一時間譁然起來,有一大撥跟耿屠夫要好的酒肉兄弟瞬間走出了人羣,朝着耿大彪那邊走去,口中囔囔着,“大彪兄弟...等等哥幾個啊......”
熱血,從不因外人而煽動,只因爲內心認定的是非對錯而沸騰!
宋易微微笑了起來,現在看來他依舊能夠相信人性本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