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不知何時尾隨進來,在一旁搭話道:“誰說不是呢,老奴在院牆外都聽得揪心呢,若不是老奴捨去這張老臉拼進去拉勸,八殿下險些就要背過氣了。嬤嬤是沒見八爺那情景呢,慘呀,雙腿都無法着地了,吩咐人勉強攙起來,皇上火氣未去,偏偏罰了八爺在西府思過,可委屈得個八爺呀,強忍了淚,可那淚水滿臉水洗一樣,眼圈紅紅的。”
玄慎揉着肩頭沉個臉,面色上怒意未消,在周嬤嬤面前反有些賭氣的味道,手指輕叩桌案,發出枯燥的響聲。
沉默片刻,周嬤嬤嘆氣問:“八爺人還在西府嗎?老身求皇上開恩,恕了八爺這遭吧,接他來老身這裡小住幾日拾掇齊整了再回宮去可好?這副模樣回宮去也是生事。再者,老身也想他了,這裡沒那些規矩,也隨意些。”
邊說邊去替玄慎揉捏痠痛的肩頭心疼道:“可見用了多大氣力,臂膀都疼了。”
玄慎痛苦呻吟一聲倒吸冷氣說:“這裡疼得緊,出門時再擡不起胳膊來。”
他平日身居帝王高位萬種仰慕,不苟言笑極是深沉,如今在ru娘面前言語舉止反透出孩子般的任性驕縱,同平日大相徑庭,反令這本是緊張的話題也緩和了幾分。反令她沉浸在一片溫意中,竟然忘記了自己關心的血淚話題,反開始擔心定王玄愷的安危,若是皇上揮鞭都累得手臂難擡,玄愷可是要傷到什麼慘不忍睹的田地?
周嬤嬤慨嘆一聲,心疼道:“皇上這胳膊都擡不起來,可見八爺的筋骨可還吃得消?”聲音哽咽,似看到那慘景一般。
高公公忙接話同情道:“嬤嬤是沒看到八爺呢,唉,那個慘,從腰身到腿都是血肉模糊的,聲音都嘶啞了,也不見皇上開恩寬恕呢。好歹也是金枝玉葉的天潢貴胄呢,這個打法,唉!”
“老八也是,自那年糊里糊塗地上錯車輦誤闖到西府,似就和皇上結了緣,打罵不走的。”周嬤嬤一聲感嘆。
還記得那個冬日,她在西府老宅裡細心地爲四殿下玄慎和卓梓燻烤潮溼的衾被,目光不時望去庭院那將落的夕陽。初一祭天,只這些重大的日子四皇子才能被皇上或許回宮。可是都到太陽落山也不曾見玄慎同卓梓歸來。待腳步聲從院外傳來,卻沒有了
往日的笑語歡聲。周嬤嬤緊張的忙起身去迎,小兄弟二人已經手挽手進來,都說是祭祀禮畢散去時,一匹馬驚了,所有車輦橫七豎八亂作一團,一時間尋不到接送他們的車輦。總算尋到了車馬,卻被攔住,說是東宮魏娘娘所生的八皇子突然不見了蹤影,御林軍在盤查搜索,才耽誤了這些時候。
飯菜擺上,弟兄二人把酒言歡,高公公卻驚慌失色的抱來一個娃娃,驚得聲音發抖跺腳如天塌地陷說:“如何小皇子在馬車坐箱裡藏着呢?”
高公公懷裡的娃娃凍得小臉兒青紫,沒了血色,衆人七手八腳給揉搓暖醒,孩子才睜開一雙烏亮如星的大眼,如雪團就當一般,可愛漂亮,看來兩歲大小的年紀,問什麼都搖頭,這麼大了,還不會說話呢。
“你是愷兒?”她記得玄慎脫口問,眉頭緊擰,平日他極少進宮,這位粉雕玉琢被皇上捧爲至寶的八皇子被呵護得極深,他平日不得暇一見的,只遠遠見過幾面,依約有點印象。
意外來客,幾人都皺眉心驚。若是宮中丟了皇子,一定鬧得人仰馬翻,這孩子不在親孃身邊,也定然要哭鬧不止。誰想這娃娃忽閃明亮只看着玄慎,貼在玄慎懷裡一動不動,那毛茸茸的頭,玉琢般的小臉兒……
玄慎本是執意要送玄愷回宮,反是卓梓阻攔建議道:“如此送回去,也是百口莫辯,搞不好反是害了自己。不如此事交給卓梓來辦。”
她只知卓梓留了八殿下在西府玩耍了兩日,幸得那段日子府里人少,教書的太傅告假回鄉去省親,一切都如天作之合。
玄愷回宮後不久,皇后魏氏就勸說皇上將遺忘在西府的皇子玄慎召回宮中,由皇后親自撫養,那時玄慎已經十二歲。
“嬤嬤這宅子裡,收留了一個可還能再收留第二個?怕人人都拿嬤嬤當救苦救難普渡衆生的觀世音菩薩了。”玄慎說,眼神就望去卓梓,含了捉摸不定的笑。
“是不是菩薩倒沒什麼要緊,常懷一顆菩薩心感化世人免除殺戒是正經的。”卓梓隨口說,話音淡淡的,君臣二人就對視無語。
屋裡一片沉寂,樹枝輕拂紗窗顯得格外安謐,忽然一陣嘎嘎嘎的聲音,湖裡一羣綠頭鴨子振翅掠水飛起,怕受了什麼驚嚇,吸引衆
人目光向水面望去,也不見什麼人影。
玄慎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笑意,只囫圇說一句:“看來是要叨擾嬤嬤清休了。”
“老婆子巴不得人多熱鬧些呢。”周嬤嬤說,言語間十分親切,也讓湘綺心中的戒意放鬆了些許。
湘綺反是對眼前帝王捉摸不定。他在西府斥退她,讓她自求多福,如今又追來嬤嬤府,不會同她無關。難道皇上也爲冤案踟躕,觸動了痛處,不過顧及臉面,不便當場允諾她什麼。雖然她巴望皇上能給她句準話,到底父親的案子他如何定奪,諸多的鐵證,如山排來,怎麼的就猶豫不定,視若無睹?
玄慎卻只同周嬤嬤閒話家常,有意無意間提起興平長公主的婚事,又提起後宮之事,瑣碎平淡,卻說得津津有味。
“聽說那新科狀元生得人物英俊風流的,配了興平長公主是再好不過的。”周嬤嬤欣喜地說,滿是讚許。湘綺聞聽一驚,哭笑不得,心裡暗笑卻有苦難言,心想這周嬤嬤定然沒有料到,原來這新科狀元竟然是眼前的女嬌娃。
周嬤嬤有意無意地說着身邊瑣事,又說起定王玄愷前些時來探望她,送給她解悶的八哥同一只白玉金嘴鸚鵡打架的趣事。玄慎只微笑着應答,各個和顏悅色,談笑風生。
說過一陣子話,那邊高公公奉旨接了定王玄愷到了。
玄慎吩咐架了玄愷來水榭給嬤嬤請安,可是慌得嬤嬤起身連推說折煞了,吩咐人扶了八爺去廂房睡下,就要起身去看望。
“朕不去見他,一見他就恨得牙根癢癢,忍不住心xing就要教訓他。”玄慎面帶慍色,那兄長的威嚴還真是嚇人。
沉了沉聲道:“那夜這畜生去太皇太后寢宮請安,逢了太皇太后小睡未醒,丁公公勸他離去,他不肯,生出些埋怨。也不知他說了什麼重話,前腳離開,後腳丁公公就懸樑自盡了!母后好一番埋怨。”
湘綺驚得瞪大眼,丁公公月下送錦囊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如何的突然自盡?心裡隱隱生出不祥,不由得去看卓梓,卓梓面無表情,寒意罩人。如何的這般巧,丁公公就如此去了?
卓梓攙扶起周嬤嬤待走,玄慎卻喊住他說:“凌宇你且留下,朕有事同你商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