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忽然傳來玄愷的聲音,清亮的,笑語中掩飾不住痛楚說:“嬤嬤繼續講呀,如何不講這之後的趣事呢?”
門簾一打,玄愷竟是扶個門框撐個腰一步步挪了出來。
周嬤嬤聞聲驚起,伸開手四處摸索着尋聲要過去,口中急着勸止:“八爺,這傷未愈,如何就落地了?”
玄愷扶着門框,撐了腰,一頭虛汗,卻笑吟吟望着湘綺說:“本王若不‘落第’,哪裡有她的‘高中’呀?”
說罷對湘綺扮個鬼臉隨即促狹地大笑。
湘綺自是明白他的調侃,忙岔開話題問:“爺的身子舒坦些了?如何急着下地了?”
周嬤嬤嗔道:“不必理他,他自幼就皮得很。”
周嬤嬤京北口音,眼不明,口齒卻極爲清晰,黃豆落盤般字字清晰清脆。
湘綺見他額頭滿是密汗一層,便起身去攙扶他,一步步行至了太師椅旁,順手扯個蜀錦坐褥爲他搭上,才扶他艱難地落座。
“怎麼打得這麼狠?”周嬤嬤心疼道,“八爺平日口齒伶俐的,怎麼到了艮節兒上反成了啞巴?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話哄哄他討饒,你是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xing子。”
玄愷揉揉身後撇撇嘴一仰頭,反有些眉飛色舞的神色,他道:“我這算得什麼?聽宮裡的嬤嬤公公們講,那日四哥送我回宮,受的罪看得人各個膽戰心寒的。多虧得小爺我開金口爲他求情才免了一頓毒打的。”
湘綺只作他在說笑,也不上心,聽他繼續說:“父皇鞭子一舉,本王就大喊着‘哥哥’張開小手奔過去護四哥。父皇聽我開口會講話,大喜過望,哄逗我繼續喊‘父皇’,本王的金口哪裡是隨便開的?”玄愷得意的神色滿是炫耀,周嬤嬤卻摸摸他額頭爲他擦着密汗說,“莫聽那些小子胡說了去。”
“如何是胡說呢?母后也是在場見到的。說父皇最是狡猾的,拎個鞭子拉開架勢就要打四哥,他一舉鞭,我就開口喊‘爹爹’;打四哥打得狠了,我的話便瀉閘的洪水般都來了。宮裡的嬤嬤們好奇地說,也不知我何時學來的言語,只是從不肯開口說。自此,父皇就定了心思接四哥回宮,只爲bi我開口說話,我不講話,
父皇就提鞭子奔去四哥……本王如今那個後悔,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多說話,讓四哥也吃多些苦頭纔是。”
“說得真的一般,兩歲的孩子如何能記事?”湘綺噗哧笑出來,雖然知他有些杜撰,但故事原委究竟是八九不離十的,越尋思就越想笑,拿個提花帕子掩口。反是玄愷笑得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狼狽的模樣將周嬤嬤和在場的丫鬟們都逗笑了。
猛一擡頭,恰見簾子一打,皇上低頭進來。衆人慌忙跪拜行禮,驚得談笑正歡的玄愷也斂住笑容慌得跪地叩首。玄慎幾步上前攙扶住周嬤嬤說:“家裡哪裡來拘這些虛禮,反是朕一來,擾了嬤嬤的興致了。”
周嬤嬤笑得合不攏嘴,揉了肚子笑:“八爺還是這促狹的xing子,什麼話到他口裡,都笑得人腸子疼。”
玄慎只望了玄愷一眼,嗔怪中含了隱隱的笑,湘綺和衆人齊聲告辭欲退下,只留他兄弟主僕三人講話。
湘綺起身,卻不防備那裙襟被壓,起得猛,“啊呀”一聲又跪倒。慌得揪扯了裙襟一看,竟是被玄愷壓在膝蓋下,心裡又氣又惱,眉頭微顰,一顆心跳得極快,責怪地去推玄愷,欲抽出他身下壓住的裙衫奪路而逃。
玄慎卻在打量她,見她今日穿一件硃砂色彈墨褙子,牙白綾裙亂灑幾點胭脂紅碎花,只一閃身間娉婷多姿,雪白的脖頸上一串淡粉色芙蓉玉頸鍊,更襯出肌膚如玉勝雪,溫婉得可愛。自從新科狀元忽然搖身一變成爲女紅妝,玄慎許久都不能想象二人同是一人。
“這衫子……”玄慎好奇地問,眼前一亮。
周嬤嬤道:“今日拾掇舊日的衣箱子,尋出昔日的幾件舊衣裙,摸摸衣料還是上好的。恰好給譚姑娘改改穿上身,也免得陳在箱底糟蹋了。還是昔日宮裡賞的,老身是喜歡這幾件,沒捨得丟掉的。如今瞎了眼,再看不到譚姐兒穿在身上是什麼模樣,她腰身比老身昔日瘦削,臉蛋兒上肌膚細膩如絲緞,一定是個俊俏的美人胚子。”說罷便問玄慎,“皇上,老身猜得可對?”
這話反是問倒了玄慎,只打量湘綺,看她低垂個頭很是有些羞怯的模樣,驚慌如小鹿欲逃無路的彷徨。玄慎說:“嬤嬤心裡明鏡似的,不必
用眼去看,這衫子穿在譚—譚姑娘身上,極是可體合身。似乎—”
湘綺緊懸一口氣,聽他的讚譽反覺的進退兩難。
“這衫子似改過,衣緣先時是秋香色的,如今墨色配硃砂雖然色澤黯淡了許多,襯了下面一條白綾碎花裙,倒是濃淡相宜,不顯突兀。”玄慎品評着,話音徐徐的,似在扯話家常,反少了平日咄咄bi人凌厲之氣,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湘綺反是不安,聽周嬤嬤誇讚說:“這丫頭的手極巧的,自己尋了幾塊兒舊衣料縫的衣緣,便是老身頭上這香色的抹額都是她巧手縫繡的。”
“閒來無事,隨手的活計。”她嚶嚶的說,語氣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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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給嬤嬤添麻煩了。”玄慎略帶歉意含笑道,反似是湘綺是他的人。
“那是老身同譚姑娘投緣,若你真把譚姐兒領走,老身反是寂寞了。”周嬤嬤拉住湘綺的手,輕輕揉着她的手背,滿是疼愛。湘綺扶她坐回到榻邊,拿了一條蜀錦搭膝爲周嬤嬤蓋在腿上,一點點地展鋪得平整,那蜀錦是老湘色的,上面繡了一枝橫出的玉蘭花,栩栩如生。
玄慎的目光就隨着湘綺那手的起落落在那條搭膝上,湘綺餘光留意到,反是侷促不安,猜想是否有什麼不妥,臉上滾燙。
“也是朕這些時日忙,未能得暇來看望嬤嬤。嬤嬤若是平日無聊,朕吩咐皇后和曹妃她們來給您做個伴兒解解悶兒。”
周嬤嬤臉上笑開了花,一笑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豁牙說:“老身可受不起的,娘娘統領後宮,多少事務要CAO持的。再者,真若來了,反拘緊沒了許多自在。皇上這份心意,老身領了。”
“還用什麼皇嫂來陪呀?玄愷在此陪嬤嬤聊天解悶還不夠嗎?”玄愷說,因腿痛不吃力,索性跪坐在地。
周嬤嬤更是笑得不行,伸手探尋着去摸玄愷,玄愷忙接住她的手,就聽周嬤嬤對皇上說:“皇上,就開恩饒過八爺這遭許他起身吧,天可憐見的。”
玄慎嗯一聲似是默許,玄愷忙謝恩,只對湘綺調皮的一笑。
“譚姐兒,扶本王起身。”玄愷咳嗽幾聲學了周嬤嬤蒼老的聲音吩咐湘綺,伸出一隻手大模大樣地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