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伸手給身旁的嬤嬤嬌嬌滴滴道:“扶我起身。”
湘綺才鬆去辦口氣,卻聽身旁古板木訥的老翰林嘆氣道:“狀元公莫不是糊塗了,翰林院哪裡有《山海經》這類荒誕不經的閒書?”
湘綺瞠目結舌,一時間冷汗冒出,舌頭僵直在口中,不知如何作答。
長公主賭氣地甩開嬤嬤的手坐下哼了一聲猛捶桌案不依不饒道:“呔!大膽!”
慌得衆人撩衣齊齊下跪,嬤嬤上前勸解,忽見那案子發抖,奇怪地問一句:“咦,這書案……”
湘綺暗叫不妙,急中生智大喊一聲:“長公主殿下!下官可以給長公主講那《山海經》的故事,非但皇上所提及的這些,還有那青丘國的九尾狐狸精,黑齒國的小矮人,一一講給長公主殿下品玩。”
她一語吸引了長公主的眼光,長公主倏然起身拍手高興道:“好呀好啊,那就速速講給我聽。”
湘綺眸光一轉稟道:“長公主殿下請移步去殿外的掇翠亭,那裡四面臨風,日光明媚,可以借精氣互補,免得這些鬼怪故事衝撞了長公主鳳體。”
興平甜甜的一笑,提個裙襟迫不及待向殿外跑,叮噹的銀鈴聲一陣奔出殿外,湘綺才望了那桌案一眼,闊步出了殿外。
掇翠亭四周都是碧綠的樹,無花,夾雜幾株翠竹,滿眼綠色。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樹間竹亭上,間或遠遠近近的鳥鳴清幽,十分愜意。
ru娘嬤嬤在竹杌上鋪了錦墊,又覆上一塊兒羅帕,才扶了長公主坐下。
湘綺便躬身立在一旁,ru娘開口替興平長公主道:“賜坐!”
旁邊的翠衣小宮娥擡過一個竹杌,湘綺謝座在一旁隔桌落座,長公主早已迫不及待跺腳催道:“你快些講講那個青丘國的九尾狐狸精的故事!”
湘綺便有條不紊地給她講述,講得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她似乎回到了幼時,孃親抱她在懷裡,月色下桂花飄香,給她講述那有趣的傳奇故事。而如今眼前這位小公主還在安享富貴太平,她卻要身負家門重任和血海深仇女扮男裝混跡朝堂。
“請定王殿下安,定王殿下千歲千千歲!”一陣跪拜呼喝聲高高低低傳來,由遠及近,是定王玄愷來到翰林院?湘綺一提袍襟起身退去一旁,恭敬地作出欲接駕相迎的姿態。
興平長公主早已一躍起身,甜潤的嗓音高呼一聲:“八哥哥!”,跳跳蹦蹦向亭子下去,湘綺一聲:“殿下留心!”才喊出口,興平長公主腳踩帔帛,身子飛出直跌去草地上。幸好都是綠茵茵的草地,長公主大哭失聲。
湘綺在她身後,想伸手去攙扶,又忽然意識到自己男兒身畢竟男女有別,忙講伸出的手收回袍袖,拂袖對身後追來的嬤嬤宮娥們大聲喊:“還不速速扶了長公主殿下起身?”
“你這呆頭鵝,就不會扶人家起來呀?”長公主哭得滿臉是淚不依不饒地罵她,湘綺不等迴應,玄愷已大步趕至,皺皺眉頭道:“自己跌倒,還不自己起來?”
興平哪裡肯依,哭哭啼啼驕縱道:“還不是爲了去迎你,一時心急才跌倒的。”
湘綺再看立在興平面前伸手過去的玄愷,一身亮白色繡蟒箭衣,腰束水藍色嵌黃玉緞帶,腰懸三尺青鋒劍,寶藍色繡金束腕箭袖外一隻大手各位有力。那亮色乾淨的衣衫襯托得整個人兒一塵不染,似玉無瑕,湛澈的眼中流露疼惜和責怪,如個兄長,卻少了玄慎的老成。
興平被嬤嬤們扶起回宮更衣,戀戀不捨叮囑湘綺道:“小狀元,你莫走,我更衣回來尋你講故事。”
玄愷沉了臉責備道:“午後兄皇在御花園擺宴,送春作畫,還有誰得暇來哄你?”
興平這才記起,露出笑容道:“風箏,我的蟈蟈風箏和大蜈蚣,今天送春是要放飛的。”
歡歡喜喜被嬤嬤們哄了去。
望着興平的背影,玄愷無奈搖頭,慨嘆一句:“平兒妹妹的xing子愈發像太后娘娘了。”
湘綺似很難聽他喊聲“母后”,也覺得這話奇怪得很。
回房更衣時,季翰林等藏匿桌下避過一場劫難的同僚追上湘綺打躬作揖千恩萬謝,又連迭地應了輪番請湘綺去吃酒,一羣人說笑而去。
初五恰逢立夏,宮中一年一度的送春盛宴。新科進士同翰林院學士們羣賢畢集,吟詩作畫,君臣書春畫春共慶的盛日,要畫就一幅盛世春光長卷是陳放御花園內春和景明樓。
玄慎依慣例駕幸御花園春和景明樓賜宴百官,只在三面複式遊廊曲折環繞的庭院內搭臺觀賞百官書春盛事。
薰風拂面,小園晴暖,臨水一面波光瀲灩,
來往畫舫五色紗幔飄展,宮中妃嬪遊春共享慶典。樂聲悠揚,簫管曼妙縈繞碧水清波間。亭臺煙樹,小廊曲折,春光欲盡,卻是草木爭春不放光陰。沿岸觳波盪漾,小荷微露青尖小角,一兩隻蜻蜓或起或停嬉戲綠波間。
湘綺本是避在人後,靜觀聖上揮毫作畫。皇上有心趁春光明媚百鳥爭喧,集名家才士於一堂,畫一幅聖朝盛世春滿乾坤的丹青畫卷。那畫軸足有八尺長,鋪陳在墨色絲緞鋪案一字拼接的條案上,猶如長龍畫卷。
如此算來,在場之人皆是難以推辭。人人在暗自揣摩聖意,更是腹中構思輪到自己的寥寥幾筆如何落卷,即要同滿卷畫意相符,又不至於突兀犯了龍顏,卻如何不該在春滿天地的畫卷中生出秋日的丹楓,雪中紅梅,貽笑大方。
碧色蜻蜓翻飛至眼前,悠然如閒庭信步,竟然這蜻蜓也展開瑩透的翅膀來附庸風雅。她面頰上綻露笑容,情不自禁手心發癢,在帥府時,她曾爲撲誤闖入爹爹書房迎面而來的玉翅蝴蝶,順手拿起爹爹的奏章去撲蝶,險些惹出大禍,反是疼愛她的大哥替她頂罪,被爹爹好一頓埋怨。
“聖朝盛事,名士如雲,齊集宮中,皆是我主聖明禮賢下士。”百官在一旁頌聖。
湘綺的目光卻隨那蜻蜓翩然東西,神馳物外。
“狀元公,狀元公。”
湘綺微怔,忙扭頭見一旁的老學士笑眯眯看着她問:“萬歲這幾筆真是神來妙手。”
她收斂心神,手捧青玉夜光杯,玫瑰紫色葡萄美酒漾在杯中,奇光幻彩。目光溜一眼畫案前,君王揮毫潑墨,興致正濃。少年天子,眉宇間有異乎年齡的深沉,只今日平日一絲不苟的聖上只穿一襲尋常的明黃色單紗袍,頭綰唐巾,輕袍緩帶格外飄逸,脣際露出閒然笑意。自謁見天顏以來,湘綺似很少見到皇上的笑容,沉肅時更顯威嚴,或是年少位極人前者大多如此。
玄慎面頰瘦削目光明銳,只目光微擡掃過湘綺面頰時,她慌忙垂頭以示敬畏,心下卻暗自盤算,皇上這是何意?家門的冤仇,皇上打算何時爲譚家平冤爲妥呢?
衆人都圍湊在畫案左右靜觀,屏息靜氣不敢言語,生怕擾了聖上雅興。其中不乏書畫大家丹青妙手,在一旁竊竊私語,感慨天恩浩蕩,河清海晏,四海昇平,纔有聖朝大好春光無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