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狀元杜君玉回京覆命,朝廷上一本扳倒四部大員,併爲大帥譚鵬舉平冤昭雪,滿朝震驚。
散朝後湘綺不做停留,更無心去等卓梓,下朝徑直疾步出午門,百官對她目送閃道,肅然無語,似敬而遠之,又似避之不及。
她只顧一路去走,上了轎子一路回府。纔到府中,宮中派來打賞的太監已經到了。
湘綺自當是皇上的賞賜,心裡還暗怪如何的皇上明目張膽大加賞賜,可不是擺明姿態給世人知曉?
但焚香跪地領賞,才知是太后懿旨賜賞,心裡不由一動。
太監宣懿旨,那賞賜頗豐,說是她勞苦功高,護送定王一路下江南,護主有功,直言敢諫:捻金錦三十疋,銷金綵緞二十疋,珍珠十斛、黃金百兩、另有美酒佳釀各式珍玩無數……她心裡狐疑,太后這是何用意?她在朝堂上一舉扳倒太師的爪牙,傷其筋骨,竟然太后來大加封賞。雖然口中謙辭一番謝賞,心裡卻還是忐忑不安。
送走太監,湘綺跌跌撞撞回身去內堂,面容笑意消散,彷彿冰凍一般面目僵硬。她只覺得雙腿發軟發麻,腳下如踩棉花,周身無力,彷彿竭盡全力掙扎出水面,伏在案旁喘息,愣愕愕坐在那裡不動。
“姐姐!”輕輕的呼喚聲,梅子紅單衫襯着瑩白如玉臉兒,宛然若畫。香風拂拂,盈盈而至眼前,眉眼楚楚動人,哽咽聲後,雲錦向她奔來,緊緊摟住她脖頸,也不言語。
湘綺這才斂住神,拉了她的手進到房中,仔細打量雲錦,見她雪團一樣的面容微微瑩潤了許多,比先時顯得些豐潤,肌膚彈指欲破,垂了蝶翼似地睫毛,眸光靈動,嬌媚可人。
“姐姐,可是想死錦兒了,這幾日錦兒做噩夢,夢到姐姐被賊人追趕,嚇得錦兒醒來,一身的冷汗把衫子都打溼了。”
湘綺撫弄她的面頰,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德四叔也迎上來追問一路可是太平,看看她身後問:“雪狸同點蒼去了哪裡?”
“有些事要打理,打發她們在青州多留幾日。”湘綺隨口說,仔細端詳雲錦,又看眼德四叔,終於抑制不住淚水洶涌而出,邊哭邊笑,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小姐,你是如何了?”德四吃驚問,看看身後,沒有雪狸,也不該知問誰個合適。
“姐姐,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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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欺負姐姐?”雲錦心一沉,多半猜出什麼,嘆氣道:“妹妹早就說,姐姐不肯聽勸。皇上欽定的案子,那裡就容易掀翻啦?姐姐再有本領才華,也不過是一介女流。”
德四恍然大悟,還有什麼事讓小姐如此失態?德四嘆息一聲,捶胸無奈。
湘綺淚水橫流,忽然掩淚而笑,抱住雲錦在懷中慘噎的聲音喜極而泣:“錦兒,爹爹沉冤得雪,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雲錦反是怔住,呆呆望她,動動脣難以置信。
“錦兒,今日廟堂之上,步步爲營,告發了奸黨,爲爹爹平冤,嚴懲了那幫惡人。”她一臉淚水,從未如此痛哭失聲,家門遭難,半載了,她不敢哭,淚水偷偷咽去腹中,她堅定一顆心,定要爲爹爹和譚氏滿門辯個是非曲直出來,如今,果然如願。
姐妹二人抱頭痛哭,抽噎着難以言語,家門遭劫後親人散作九州篷,其中的屈辱不平,暗自流過的淚水,又誰知道?
庭院幽靜,鳥語花香。姐妹二人手挽手去水榭品茶說話,雲錦一一問明路上所見所聞,聽得津津有味。
舉頭看房檐下掛着葦子葉和乾枯的艾草,忽然記起了端午節。一路快馬加鞭去辦案,竟然是忘卻了佳節,就那麼糊里糊塗的度過了,彷彿連糉子都忘記了吃。
她問雲錦:“端午節可是如何過的?”
雲錦低頭調着水粉胭脂,拿如玉賽雪的邢瓷小盒湊到鼻尖輕輕嗅着,含着羞澀道:“午間吃了只糉子,就錦兒同德四叔過活。傍晚時分,大學士回府來帶來一盒子棗蓉餡糉子,雄黃酒,陪錦兒說了陣子話,就走了。”
湘綺略放下心,想她不在府這些時日,卓梓倒是個有心的,幫她來照顧雲錦。
“大先生真是個難得的才子。錦兒那琴才撫錯一個音,他便回頭提醒,錦兒心慌,反是越彈越錯,真真的貽笑大方了。大學士也不見怪,吩咐錦兒撫琴一曲《廣陵散》,誰想他竟然是喜歡如此淒涼悲烈之聲,彈得錦兒想起家門橫劫,骨肉分離,彈得淚珠兒橫落地,一根弦竟然是斷了。”家門大仇,她何嘗不是時時掛心,只是錦兒對家門有恨,從不提起此事,原來心裡對此事也是牽掛的。
湘綺心頭一動,彷彿看到綠綺輕彈,玄冰初落,九天玄音飄蕩耳際。那動人的情景令人堪羨。
“姐姐,錦兒好怕,怕又朝一日,大學士知道錦兒的過往,他那麼纖塵不染的人物,怕是連錦兒的琴都不屑得去聽了。”
“哪裡還有云錦,只有楚楚。”湘綺說,心裡七上八下,想錦兒如今心頭最是煎熬,家門平冤,原本她可以回府做小姐,卻因爲深陷溝渠那難以洗盡的污漬,不敢回頭。所以雲錦處處小心,如履薄冰般度日。
“大學士安撫我說,勿以姐姐爲念,所行一路有禁軍護送,不會有差池的。似不知我是姐姐的同胞,當錦兒真是秦楚楚,是姐姐的義妹。他聽我提及壽奴小弟,還好奇地問妹妹,如何認識壽奴的。妹妹自知失言,慌亂中就說是常聽姐姐提及,夢裡囈語都是壽奴小弟,纔算遮掩過去。”
“他可曾說,壽奴如何了?我是託他去四處打探小弟下落的。”
“也不曾說,只說還在派人四處查找,似乎二公子那邊也沒個音信。反是聽說太皇太后祈福盛典大赦天下,譚家的老宅子要發還了。德四叔說,發配去嶺南的四叔一家有了音訊。”
“四叔一家也是受苦了。譚府榮華時,四叔孤介不問凡塵事,只知煉丹修仙,反受了牽連;譚府遭難,他卻滿門罰去嶺南,定然是受了不少苦頭。”
“就是日後四叔歸來,那故園不在,家也不是昔日的家了。”雲錦慘然道,“錦兒只想孃親,起先的時日夜夜喊着孃親哭醒,只聽到風聲雪聲呼嘯。”
湘綺抱緊她安撫:“錦兒不必擔心,姐姐就帶你離去,這裡的榮華富貴同我們姐妹無關,只是小弟壽奴,他是譚氏嫡子,他定要歸來振興家門的。”
她一聲嘆氣,聽雲錦又說:“姐姐,那日二公子過府來尋姐姐,雲錦告知他,姐姐隨八殿下辦案去了,聽二公子說,他曾對姐姐講明,姐姐卻不肯信他。壽奴小弟莫看人小,鬼主意不淺。行舟去嶺南隱居的途中,偷偷跳去旁邊的畫舫要回京尋姐姐,也是扈從們失職,沒能看守住,任他跑丟再也尋不到。若是隱居去了,也好,也好,倒是逍遙自在,總比挨那刀半死不活的強勝百倍。”
湘綺不語,滿心遺憾,卻堅持:“便是天涯海角,湘綺也要尋回小弟。”
“卓大哥勸姐姐不宜CAO之過急!”雲錦脫口道,湘綺心中那點疑竇又暗自滋生,莫不是雲錦真的也在此刻喜歡上卓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