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湘綺便尋不到雲錦。揉着頭喊過幾聲雪狸,又想到雪狸不在,便喊來前院粗使的薛媽媽來問,才知雲錦一早出府去了廟裡祈福燒香。
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好端端的去廟裡燒香?記得雲錦前些日纔去過廟裡燒香祈福,湘綺心裡好生奇怪,想雲錦這些日子總是鬼鬼祟祟的,有時說話吞吞吐吐,不時的坐在窗前發呆癡笑,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不過離京去辦差一個多月,雲錦這裡可是有什麼變故?
梳洗罷,湘綺掩口打個哈欠踱步去書齋。心頭那家門的千鈞重負卸去,整個人彷彿被抽去了筋骨,越發沒了氣力。隨意在書房想挑幾本書看,卻也沒個心緒。她想,朝堂上一番豪言壯舉捅到馬蜂窩,將那湛湛青天捅出個大窟窿,如今靜靜等待那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風雲雷電。
一時手癢,想撫琴排解愁緒,她四下找尋,竟然不見了雲錦心愛的古琴。不知爲何,她近來偏愛琴曲,幼時在府裡,是母親親把了她的小手學古琴,那絲線勒手頗痛,掩蓋了琴音中的樂趣,她總是想方設法藉口逃脫,到頭來只剩雲錦乖巧的隨在孃親身旁學琴。虧得孃親也是嚴母,威逼利誘還是教會她撫琴,此後讀書越多,年齡稍長,才知道其中的奧妙,源遠流長的古韻非他物能比及。自從聽過卓大哥撫琴,悠然從容的神態,如仙樂梵音時刻入耳的琴音,她幾次忍不住夜裡起身披衣撫琴,但終究不如雲錦琴技嫺熟,欠了些行雲流水之韻味。
“楚楚小姐出門時,抱了那古琴而去的。”薛媽媽答,湘綺倏然轉身,疑惑地想問卻緘口,心裡暗自生疑,去廟裡焚香,抱琴去何意?
雲錦來到卓梓的學士府,道旁的竹林蕭瑟,翠意沾衣。
她一身玉白色小儒衫,披件淺碧色斗篷,下襬繡了栩栩如生的幾朵玉蘭花,鮮活欲出。
懷抱古琴娉婷來到湖心亭,見卓梓正在臨窗依水翻書。
“大公子,楚楚姑娘來了。”成哥兒稟告。
卓梓起身,見那門口輕霧未散,彌矇如雲霧中
走來風姿綽約的仙子。雲錦一如既往清水出芙蓉,不着脂粉天生麗質,墮馬髻輕綰,一朵百合在鬢角很是別緻。她脣角銜笑,盈盈走近說:“忍不住一早來尋卓大哥。經卓大哥點撥,那個《悲回風》一曲中那個徵音楚楚夢中有頓悟。”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卓梓不由笑她癡,只是這份對古曲的癡意,顯得這女子與衆不同。
卓梓爲她清理琴案,淨手焚香,楚楚也在銅盆淨手,斂衽輕輕坐在琴案前。眼前臨了碧波風荷,脈脈花香撲鼻,晨曦間已有蜻蜓在湖面盤旋,幾隻仰首高傲的白鵝在碧波間游來游去。
她垂個眉眼,靜心,握了指尖沉吟片刻,纖纖玉指搭撫琴絃,一聲如露水低落幽潭,那聲音格外悅耳,隨即時斷時續,琴音鏗鏘悲婉,從指尖流出,浙派風範。
一曲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只是盡興處忽然頓住。雲錦不無尷尬,手握指尖狼狽道:“夜裡悟得好好的,不知如何竟又不行了。”
心有不甘,繼續撫琴,只是每到那處,琴聲止住難以逾越。
卓梓緩步來到她身後,席地而坐,輕聲道:“此音當如此撫來。”
雙手從身後把住她的手指,分在兩廂,或挑或撫,那琴音淡然而出,只在折返處一頓,頃刻流瀉而出。他的身子便在她身後,離得極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氣息,淡然熱度。他的鼻息帶了竹葉的清氣,她粉頰微紅,卻覺隱隱甜美愜意。
卓梓擁美人在懷,平日同女子授受不親,獨守禮義,卻情不自禁擁她撫琴,竟然絲毫不覺唐突。一曲撫罷,雲錦試着撫弄,卻勝過先時許多。卓梓這才起身離開她,說一句:“姑娘果然冰雪聰明。”
雲錦似身後還有那溫意,依依不捨,沉吟道:“若非卓大哥指點,怕是難以逾越這個音了。”
閒談片刻,雲錦品茶,卓梓道:“令姐最喜歡此茶清淡。”
雲錦笑道:“只是楚楚不懂。”
“久入芝蘭之室,與之化矣,如何的不能?你們姐妹相處也有許多時候了。”
雲錦目光落在茶碗中道:“也不過半載。”
“看你姐妹情深,若不知曉得,還以爲你們是親生同胞,自幼熟識的。”他信口道。
雲錦一驚,目光旋即柔和,沉思道:“楚楚可是高攀不上,姐姐出身名門,那時女扮男裝入京途中投宿客棧,恰同楚楚邂逅。逢了歹人要傷楚楚,打傷ru娘,姐姐挺身相救,楚楚感激不盡,同她結拜才知姐姐竟然是巾幗,不讓鬚眉。若非姐姐,楚楚怕是地下爲鬼了。”
“原來如此?”卓梓嘆道。
“姐姐講,楚楚生得極似她一位失散的胞妹,怕是思念親人,姐姐對楚楚極好的。姐姐說楚楚的眉眼像極她那位胞妹,身形從背影看更是像,若是乍看一眼不仔細分辨,還真是以假亂真了去。可見楚楚生得平凡,落在人堆中,總能尋出幾個面容相像的女子。”
那話語嬌嗔中有些侍寵而嬌的矯情,卻不顯令人生厭,反覺得癡得可愛。
“所以你就隨在她身邊?”
“楚楚任性,但凡有個對自己好三分地,便會十分相報相許。若姐姐這般才華風骨,但凡是個男人,楚楚一定以身相許,今生今世以她爲靠託,可惜姐姐是名女嬋娟。”她話語中滿是悵憾。
湘綺派人去四處尋雲錦,生怕她再節外生枝被人發現了身份惹出事端來。誰想雲錦沒有尋到,定王玄愷卻是疾步而來。他步伐輕快,手裡耍弄個寶藍色繡花荷包,那淡粉色的珠花穗子四處飄舞。
“小杜!小杜子!”玄愷逢了有外人時總這麼叫她,“小杜,皇上賜了卓大哥一處府邸,在同光巷,如世外仙境。可想去一遊?”
玄愷湊到她跟前神秘說:“那宅子曾是位老翰林的宅院,據說入夜有女鬼,老翰林月夜梅樹下同女鬼對酌痛飲,捧觴高歌,一覺醒來,人也中風說不出話,就只得告老還鄉把個香豔的宅子賣掉了,幾經轉手,被朝廷抄家給收沒了。我去看過,宅子不很大,卻同影醉園一般清幽,拾掇出來多了幾分古拙幽靜,”不容分說拖上湘綺就向外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