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宮,魏皇太皇側臥在香榻上,任小太監爲她描畫指甲。
芊芊筍尖欲指,畫上硃紅色鳳仙花膏。
小太監嗡聲嗡氣小心道:“娘娘,奴才去打探過了,似是並沒什麼根基由來。那日確實是碰巧了。只是握在掌中的泥鰍太過滑手,握不住就被它跑掉了。”小太監說話的聲音緩緩地,如香爐中的沉香嫋嫋的飄在耳邊。
“嗯,拿這些話來敷衍本宮,是要討打嗎?”太后佯怒道,面頰上卻是含笑。
小太監跪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又悄聲道:“國舅爺的意思是……不好下口,不如養養呢?養在人家池子裡不放心,養在自己房檐下也未爲不可呀。”
聽他一語,魏太后一怔,思忖那話語,沉吟不語。
許久,她自言自語道:“沒有根基,同卓梓不過是同窗之誼,就如此捨命相助,倒也是奇了。”尋思片刻又嘆道,“也難怪呢,莫說杜君玉,就是卓凌宇同皇上也不過是數年的同窗好友,便如莫逆。只可惜魏氏門中子弟多是不成器,除去個老四廷兒,怕再沒個能上得桌臺的。”
“母后,母后,你要給女兒做主呀!”興平長公主揉着淚眼提着藕色薄紗衫走來,因是走得急,一不小心踩到帔帛,險些跌倒,被小太監伸手相摻。
興平揉揉眼看一眼小太監,納罕道:“咦?你不是舅舅府裡的阿升嗎?”
魏升忙打躬作揖說:“奴才奉命來伺候娘娘染甲,不知長公主殿下可也想塗彩甲呀?”
“好呀!”興平鼓起嘴,露出笑容,那一臉不快盡消,粉頰上還掛着未盡的淚痕。
“平兒,看你哭得,妝髒了,花了臉。誰欺負你了?”魏太后溫和地向她招招手,興平湊在太后跟前搖晃着母后的手央告:“母后,母后,兒臣不要嫁那魏家的肥子,那個魏老二,臉上冒出的燈油都夠點通宵的,女兒可不要嫁給他。”興平賭氣道。
魏太后爲興平擦拭面頰上的淚痕,關切地問她:“是誰個告訴你說,要將女兒的終身許給二表兄呀?”魏太后心裡奇怪,她不過那日才同哥哥提起此事,也不過就是說說,如何平兒就得知此事?
“自然是那個肥頭大耳豬自己來尋我討嫌,看着我嬉皮笑臉的,綠豆眼睛一笑都找尋不到了。他本該在燕州呀,如何來京城了?”興平忿忿道,厭惡之情不加掩飾。
魏太后“哦?”了一聲哄勸道:“京城纔是他的家,你舅父近日身子欠安
,你二表兄回京在父親膝下盡孝是應該的。依娘看,你二表兄爲人厚道xing情好,隨是有些體態豐腴,可也不似你說得那麼不堪呀。”
“不要不要,兒臣喜歡杜君玉,兒臣只要杜狀元公。杜君玉年少英俊,博學多識,日後也可幫母后和皇兄分擔國事呀。他同八哥哥還是好友,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得些什麼?”魏太后故作糊塗問,羞得興平自知失言,跺腳掩面的急惱。魏太后反是笑了,偷聲問:“平兒是真心喜歡杜君玉?”
興平的目光偷偷從掩面的指縫裡窺視母親,羞澀地點點頭,不言自明。
魏太后撫弄着興平的頭若有所思,徐徐道:“就依女兒,招那杜君玉爲東牀駙馬。”
聲音很輕,起先興平難以置信,紋絲不動地問:“母后,你說得什麼?”
魏太后湊在她耳邊道:“母后做主,就將你賜婚給那杜君玉,可好?”
晴天霹靂般,天大的喜訊,興平志得意滿地將頭扎進魏太后懷裡,呢喃如ru燕般撒嬌做癡。魏太后自嘲道:“真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也留不得。”
雪狸和點蒼失蹤了。
有人見到一隊波斯商人圍住二人口角,旋即拖了二人上去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
玄愷得知命令手下四處找尋,急得湘綺如熱鍋螞蟻在屋內走動,摩拳擦掌急得眼淚盈盈。
日落時分,有人來報,尋遍京城並不曾見到什麼波斯商人,倒是那輛馬車在城西渡口發現,怕是早以將人押走。若是綁匪,應當來送信要錢;若非綁匪,這些人該是另有所圖。
湘綺急得失魂落魄一般,在府裡走來走去,想出門去尋,又被玄愷攔下,不許她胡來。
鎮定下來,湘綺說:“怕是宮裡的人動手了!”
卓梓的別院格外清幽,軒窗外幾株新栽的翠竹,濃蔭遮擋了日光,書齋內分外清涼,暑熱全無。
湘綺的心也漸漸靜下,喃喃道:“雪狸自幼同我長大,是個硬心腸的,怕是酷刑都未必能撬開口,寧折不彎的xing子;只是點蒼……”她不由記起雲錦談笑點評點蒼的情形,點蒼是個遇事跑得比女人都要快的,若是點蒼熬刑不過,供出她的女兒身,那可是大禍臨頭。
書齋內地氣氛卻格外緊張。卓梓手撐几案斷然道:“湘綺必須速速離京,不宜耽擱,多延誤片刻,就多一分危險。”
玄愷本是煩躁的在屋內踱步,聞聽
此言倏然回首不服道:“不妥,如此急匆匆地離京詐死,怕是太后的爪牙也不是酒囊飯袋,若是有個閃失反是後悔莫及。不如這些時日本王同杜君玉同吃同住,寸步不離,看誰個敢動手!”不過話一出口,也覺唐突,湘綺反是臊紅個面頰瞪他一眼。自上次她貿然提出同玄愷結拜兄弟,玄愷幾日不去理她,再說話時,玄愷卻如忘記那些不快,隻字不提結拜的事,一如既往和她說笑,讓湘綺也覺得疑惑不解。
“功成身退,天之道。原本也是爲鳴冤而殞身不恤的,如今能覓條活路,對人對己,於公於私都是好的。譚大帥的府邸正在打掃,不日就要發還;令叔父已從嶺南返京,下月初即可抵京倦鳥歸巢;至於令弟,柯兒還在四處找尋;你隻身避難隱姓埋名,我已爲你安排妥當去處,只是爲了掩人耳目,親眷家奴都不要帶在身旁。待令叔回京,卓梓可將楚楚小姐送回譚府。”
“不!不必!”湘綺緊張道,神色突變,又忙陪笑道:“叔父嬸嬸爲人各色,怕未必能容楚楚一個民間女子。楚楚生xing柔弱心思細膩,莫是害了她。”湘綺想到雲錦的遭遇,如何還能雪上加霜讓她回府,令她無顏做人,咬咬脣,也只得如此將錯就錯下去,便乞求道:“還望卓大哥代爲照顧楚楚妹妹。”
卓梓微頓,卻不推辭,允諾道:“楚楚小姐若沒個落腳之處,可以搬來寒舍,卓梓會代爲照顧。”
“卓大哥若不嫌棄,就認她做個義妹,代爲安置楚楚的終身大事吧。”言語至此,眼淚倏然而下,心想此地一別,不知何時歸來,若是今生沒這個指望,總不能耽誤了雲錦的終身大事。
見她哭得抽抽噎噎,哽咽難言,卓梓遞了一方綢帕給她,也不看她道:“姑娘儘管放心,卓梓雖不是君子,但也一諾千金,應下你的事,一定餞言不悔。眼前情勢緊急,還是速速登船去吧。”
湘綺掩淚咬牙,點點頭,正欲離去,又囑咐道:“讓雪狸丫頭同點蒼去吧,若是他們有意留下伺候,就賞他們一碗飯吃。還有德四叔,脾氣暴躁卻是忠義之人,若他要留下,請卓大哥代爲安置,若是他要從軍,還請卓大哥代爲周旋。”
玄愷不耐煩地焦急道:“你說來說去,就是沒有提及自己,湘綺,你到底爲誰而活?”
她不由望向玄愷,好歹患難過一路,好歹他仗義相救,爹爹的冤屈鬼神爲之長泣,風雲因之變色,六月飄雪都不足以昭示爹爹的奇冤。玄愷卻一直支撐她到今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