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男人偷了官宦人家的金鈕釦去典當,被擒去見官了!”爲首的一人聲音粗且洪亮,頤指氣使的樣子,一聽便是狗仗人勢。
“那金鈕釦是前些日借宿在此的客人給的店錢,若那二人是賊,自管去擒拿他們。”老嫗不急不緩的聲音。
“人去了哪裡?”氣勢洶洶的呼喝聲。
“婆子還問你們呢。這兩位客官說是縣太爺大人的小舅子,去了縣太爺府上喝酒去,只給一顆釦子當店錢,拖欠的銀兩說是回來還。既然幾位官差大哥來此,就先替縣太爺的小舅子還上這筆店錢吧。”那婆婆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面對這樣多的走狗也是異常的冷靜鎮定。
“大膽刁民!胡亂攀咬,那二人可是朝廷欽犯,私匿了知情不報是要砍頭的!”一人氣勢洶洶的恫嚇。
“哦,原來縣太爺的小舅子是朝廷欽犯。嘖嘖,婆子就說,這平日刮地皮害天良的沒有好報。你們太爺什麼人家的閨女不能搶,這朝廷欽犯家的女人也敢碰?”
湘綺掩口暗笑,想不到這婆婆不僅cha科打諢的本領高超,而且舌尖嘴利。
“你們速速把我拿老頭子給我還來!若是敢扣押他,婆子就去州府告你們,告縣太爺私匿朝廷欽犯,殺人滅口啦!我那女兒女婿早已奔去了州府,三日後不見我和老頭子去尋她們,就去告狀!”老嫗的話益發的擲地有聲,反是那些官府的人理屈詞窮,撞了一鼻子灰落荒而逃。
人聲漸歇,腳步聲遠去。湘綺聽到頭頂的木板響,老婆婆呼喚着:“都出來吧,那些畜生都去了。”
湘綺和玄愷逃出叩謝救命之恩,老婆婆連連擺手,直說不必。
“看你們這情形,也是宮裡逃出來的吧?”老婆婆掃了她二人一眼嘆氣道,“我在元祐二年被放出宮,此前是太子東宮內的宮娥。”
一句話令湘綺呆到原地。“啊?”她大驚,想不到有此奇遇,倒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意味了。可她終究不想暴露身份,便忙遮掩說,“婆婆果然是個明眼人,小女也是新近出宮的宮娥。”暗中一算,元祐
二年,先孝明太子被廢黜那年。
“嗯,一看便知,這舉止做派,若非官宦大戶家的小姐,就是宮裡的人。要知道,這禁宮裡任一名宮娥都強勝四品京官家的小姐。所以,我出宮時,先太后要爲我指婚,多少將軍公子我不曾看上眼,單單的選了看守城門的他。”老嫗說着面露紅光,有些憶起少年時的懷念與神采。打量一眼湘綺問:“你是哪個宮的?”
湘綺眼眸一轉,心想這婆婆在宮裡上下走動定然對宮內瞭如指掌,若是答錯了反敗露了身份。於是她說:“小女是伺候興平長公主殿下的。”
“哦,那是魏嬪的女兒吧?”魏嬪?湘綺一愣,當今天下如今有幾人能有這般膽量稱當今母儀天下的皇太后爲嬪?湘綺不曾想這鄉野老嫗說話的口氣這般大,而且對太后的底細知道的如此清楚,想當年在宮中怕也是個不同尋常的人物。
湘綺不由望一眼玄愷,然後點頭答:“是魏太后的女兒!”
“太后?她算得哪門子的太后?一個落髮爲尼人盡可夫的jian貨!靠些狐媚子的伎倆迷惑先皇,一女侍奉父子二人,簡直是寡廉鮮恥!”老嫗狠狠罵着,滿臉的憤恨不屑。離她當初在宮中時已有十幾年,可那老嫗的神色依舊同她有如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說起話來咬牙切齒的模樣。
“婆婆,仔細隔牆有耳。”湘綺謹慎提醒,似是不希望她再這般出言不遜。即便她所言屬實,但當了兒子咒罵母親也是天大的忌諱。更可惱的是玄愷,冷冷的立在一旁靜靜的聽着,面無表情。
“婆子活這把年紀不怕了!”老嫗說,“鬼門關裡都闖蕩過來了。”那神色反是坦然,有一種人間世事閱遍的大氣。
她目光停在玄愷身上,狐疑的看了又看,湘綺心裡一驚,可不要玄愷暴露了身份。
“他是哪個宮的太監?”老嫗問,狐疑的模樣。
湘綺啞然失笑,看着面色氣得醬紫色的玄愷應了說:“也是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心下暗笑,他這纔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呢。
“哦。你們這是‘對
食’了?”老嫗毫不避諱的問,湘綺反是羞惱不得。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恨不得立即轉身離去好解了這份羞窘。她知道,宮裡很多太監和宮女,最後做成假夫妻叫做“對食”。湘綺無奈,只得紅了臉含糊地低頭應着,玄愷惱得踢她的腳跟兒,狠狠瞪了她一眼。
老嫗笑了,搖搖頭道:“太監就太監了,還有什麼可難爲情的?昔日我在宮裡的時候,那各各宮裡的小公公呀,跟我最是要好的,逢了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爭搶了往我這裡送,惹得同屋的姐妹們又嫉妒又是羨慕的。”
老嫗眼裡泛着慈祥的光,提起自己年輕時風光的往事,面上紅潤,神采奕奕的。那眸光如水一樣,盪出前塵往事。
“婆婆,我在宮裡聽說,太子爺死得很慘的。”玄愷忽然扯出這個話題,反令湘綺一驚,她不解的望一眼玄愷,玄愷卻撩衣蹲身在老嫗身邊,目光中寫滿了期冀,等待着她的答案。
老嫗聞聽,臉色沉得發青,火光映襯下,忽明忽暗的。沉吟片刻她說:“先太子爺嘛,是個性格溫順少有的好主子。他xing子好,悲天憫人,什麼時候有些天災人禍,求皇上下旨去撫卹百姓的總是他當先;他孝順,極其孝順,逢了皇上臥病,他衣不解帶的在一旁服侍;逢了皇上發怒遷怒於宮娥太監們,他總是一旁勸解,宮裡上上下下都感念太子殿下的恩德。”說罷,她眼裡充盈了淚光,她揉揉眼,滿是風霜的眼角皺紋都是落寞,“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宮裡哪裡是人住的地方,爲了權勢傾軋,明爭暗鬥,偏偏太子爺坐的那個位置,是衆人仰望。”她說到此向上仰望,彷彿虔誠的回憶。湘綺順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卻只是破舊的屋檐。不禁一陣心酸,想這老婆婆當年也定是風光無限的,如今也是晚景蕭瑟了。看她的神情似是同先太子有極深的感情,提起當年事,眸中淚光盈盈。湘綺從她的隻言片語中能感受出當年的溫度,也能臆想出當年宮中是怎樣的腥風血雨,驚心動魄。
“那太子爺這麼個好人,就是被人害,難道萬歲爺有眼無珠嗎?”玄愷追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