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聞晴天霹靂,玄愷愕然張口無語。老嫗背對他,並未察覺,只一邊添火一邊賣弄般說:“慕容夫人是個可憐的,菩薩心腸的人兒,卻無法有個一男半女給皇上。偏是魏嬪使盡周身解數引了先皇到感緣寺,舊情復燃,就懷上了皇上的骨肉,竟然在寺院裡產下一個孽種,還是位皇子。”
“啊?”湘綺驚得脫口失聲,一位皇子,那該是誰,兩人心照不宣,不言自明。只是這真相來得太過突兀,太過真實。明明不想面對的事情卻在一瞬間被揭開,攤在面前,連掩面閉目不忍聞的餘地都沒有。玄愷早已面色冷如磐石,僵硬的跪坐在一旁的草堆兒裡,愣愣的眼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先皇哪裡敢讓這醜事外傳,一時無奈,只得將小皇子任由皇上送給了慕容夫人撫養,好給皇子一個名分。魏嬪哪裡甘心如此,千方百計的設法回到了皇宮,卑躬屈膝去伺候高皇后。夏日炎熱,她就解去衫子用自己的臂膀引來蚊子咬她,爲高皇后驅蚊蠅;逢了皇后娘娘有病,她就親嘗湯藥,衣不解帶的伺候,還親嘗高皇后的糞便以示忠心。”
湘綺聽到這裡,同玄愷面面相覷,咧個嘴倍覺噁心反胃。
“這魏嬪終於得了皇后娘娘的信任,被皇上封做了魏嬪。誰想高皇后這纔是引狼入室,怎麼料到這魏嬪手段高明,無聲無息中將後宮佳麗各個擊破,到頭來反是奪了三千寵愛於一身,就連慕容夫人都落得個獨守空閨長門飲恨。那高皇后才發覺魏嬪來者不善,要着手去除掉她,可這魏嬪竟然先下手爲強,生生的害死了自己所生的兒子誣陷是皇后所爲。先皇龍顏大怒,廢了高皇后。”那老嫗說着,話音隨風吹散。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字冷齒冷,這宮內流血之爭果然不亞於沙場征戰。只可憐那高皇后,玄慎的生母,只因心慈手軟便敗在了魏太后手下,白白的淪爲了犧牲品。
湘綺推算,那是永德四年的事,自那年起,玄慎就被貶到西府苦忍了六年。就在這六年中,魏太后又生下了定王玄愷,可是,因何又將定王玄愷也送給了慕容夫人撫養呢?
“魏嬪得了手,頗是得意,就開始處心積慮的謀劃將來。但先皇無意間察覺到他冤枉了高皇后,是魏嬪用計殺害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自己設計殺害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湘綺聽到周身一陣戰慄,人說虎毒不食子,沒想到魏太后竟有這樣狠辣不堪的手段,爲了自己的得勢,不惜犧牲自己孩子的性命!
“先皇爲什麼不殺了她?”玄愷忽然接話問,聲音冷冷的透出狠意。
“殺,先皇不甘心自然想除掉她。只是那
時朝廷內憂外患,皇上心力憔悴在朝政,無奈龍體欠安,這一病就是三個月。恰是魏嬪就獨攬朝綱替皇上批閱奏摺,那外面盡是魏家的弟兄們掌控了兵權,如何能輕舉妄動。恰那時八皇子纔出生,身體孱弱,魏嬪就只得將個孩兒交給了妹妹慕容夫人撫養,自己一心去替先皇處理朝政。這一來二去的,她心裡擔憂自己的將來,竟然去勾引太子。”
湘綺聽得難以置信,皇宮處處是眼睛,這魏太后再是膽大也不敢去在衆目睽睽下勾引太子吧?
“宮裡人多口雜,人云亦云也是有的。”湘綺隨口道,她如何也不肯相信太后如此不知廉恥喪心病狂。
老嫗見她不信,反是有些惱了,認真地說:“那日恰是老奴我當值。是個夏日裡,伺候太子殿下去京西的行宮溫湯去沐浴。我將太子更換的衣衫放在了屏風後,叮囑過當值的太監們,就拿了更換下的衣衫去敬衣房。同小姐妹們說笑過一陣子,估摸了時辰差不多,就轉回漪瀾殿去伺候太子殿下出浴。可誰想到我到了殿外,不見門口伺候的兩名小太監,只當他兩個貪玩跑遠,忽然聽到殿裡殿下大聲喊:‘來人呀!’就忙應聲進了殿。誰想到,迎頭一人衝出來,險些將我撞倒,我這一閃身子,披了黑斗篷的一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急中生智一抓,天哪!竟然是魏嬪娘娘,衣衫不整的。我一慌,這一鬆手,魏嬪娘娘忽然大呼着‘太子殿下調戲庶母!’我一聽就驚了,那魏嬪一溜煙兒的跑得沒影了。待我進到殿中,見殿下人在溫湯池裡,目光呆滯,一件湯尾子漂在水面上。太子那日也是嚇得魂飛魄散,將事情原委對我言講。我是想,此事若不稟告皇上,怕是魏嬪會惡人先告狀。我仗着平日是殿下身邊親近的人,就忙提醒殿下,速速將此事去告之皇上,以免魏嬪惡人先告狀。誰想殿下是個賢德之人,說是皇上這些日聖體抱恙,不忍打擾,說他已經申斥過魏嬪,她定然不敢了。誰想太子去求見父皇不得,反被那魏嬪花言巧語的支使去了偏殿替皇上抄經書祈福。誰想到太子一進到偏殿,就中了魏嬪的毒計。她拿了太子在敬衣房更換的褻褲當罪證陷害太子私蓄禁臠,說他同朝廷大臣有失德之舉。皇上病中龍顏大怒,吩咐魏嬪的哥哥,當時的少卿代皇上審問太子,將個太子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夜之間屈打成招。我當時就躲在偏殿裡,被管事的公公堵住我的嘴不能出聲,我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這羣畜生這麼多殿下,bi供!可我不敢說,不能說,我怕他們滅我滿門。這羣禽獸不如的畜生,畜生!殿下聲嘶力竭的哭求他們住手呀,住手,可是他們假傳聖
旨。太子殿下熬不過,只有都認了,認命了!”
聽得瞠目結舌的不止湘綺,更有玄愷,湘綺忽然記起了魏太后爲救玄愷迫不得已承認是自己下藥給興平長公主時,皇上要懲治玄愷的私刑,不覺得毛骨悚然,深深的望了玄愷一眼。
“太子殿下被廢黜流放。中途就被那魏嬪派人害死。是我害死了太子殿下,是我,是我!”說至此處,老嫗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奮力用吹火棍捅着竈膛,痛哭失聲,似在發泄。那火星從爐膛飛舞而出,連作一片。彷彿手下不是柴火,而是那殺害太子的罪人魏嬪。那老嫗淚眼中式無盡的恨意,恨不得將魏嬪生食其骨一般。她雖已年邁,說至此處卻仍動情動xing,聲淚俱下。鄉野之地,平房屋檐下,卻有一位老嫗講述着十幾年前最真切的腥風血雨,那情景十分震撼
她終於精疲力竭,嗚嗚哭訴着,恨意悔意無限:“太子殿下他多麼溫順賢良的一個人,生得英俊儒雅,xing情是極好的。他就這麼被魏嬪那蛇蠍毒婦害死了,就爲了給她親生的兒子謀那個太子之位!”她掩面而泣,想來該是同先太子有極深厚的感情。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到頭來人算不如天算,她遭了報應,遭了天報!她如何沒想到高皇后的兒子反戈一擊當了皇帝,她自己的兒子反是不肯認她這個娘,你說是不是報應,報應!全是報應!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頗爲恐怖,彷彿其中含了塵封多年的血腥氣,又夾雜着十幾年前那一晚的夜的寒冷,在茅草屋中迴盪,讓人不寒而慄。
真相讓人無力接受,沒想到竟是這樣!玄愷多年苦苦追尋的生母竟然當真是如今太后!湘綺不知所措,只覺得如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周身還遣不散那驚心動魄駭然的心驚,心頭一顫一顫的,胸口兀自顫抖起伏不止。
玄愷愕然,目光呆滯怔怔的起身,腳下飄飄搖搖出門,如踩棉絮般無根無落。他擡首望天,失魂落魄般走向漫天蓋地的大雨中。
這就是他苦苦追尋的真相麼?他一直誤會太后不是他生母,如今終於聽說了真相,卻讓他不知如何接受。那真相就這樣直接地攤開在他面前,像是嘲諷他無謂追尋的一絲冷笑。而他卻連拒絕的力氣也沒有,迷茫的不知所措。假作真時真亦假,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湘綺默然。她眸中噙淚,舉着一把半明半透的淺煙色油紙傘來到他身後,換做她自己,恐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承受吧。玄愷徐徐轉身回頭,面上的雨水向下流,怕裡面還夾雜了淚水。失魂落魄般神情黯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