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壽奴等人走遠,湘綺愣愣地立在空闊的牢房裡,聽着遠處傳來的哭嚎聲陰森森嚇人,望着四周空洞洞的四壁沾染一抹抹暗紅的血跡,蒼蠅飛舞,腥臭氣撲鼻,心有餘悸,彷彿一切是一場大夢。
一羣人簇擁了一個滿手是血的小個子郎中模樣的人走來,立刻有獄卒一溜小跑進來幾步踩了條凳去摘下房樑上蒙了紅布的小鬥。
獄卒機靈的說:“這個,便是那‘譚壽臣’割下的寶貝兒‘升’。”
紫袍官員同太監相視而笑點頭說:“就收了吧。”
門板擡出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身上麻布單上滿是血漬,人似在昏迷,一隻胳膊垂在門板下,如懸空的短枝無力搖擺,就從湘綺身旁而過。太監捏了鼻子擺擺手說:“也是他的造化,這‘譚壽臣’就交給你們了,下月驗身入宮。”
湘綺始終低着頭,手在瑟瑟發抖,生怕節外生枝,如一場大夢,雖然是噩夢,結局是好的,只因她遇到命裡的貴人。她寧願信這是真的。
卓柯摟她入懷,輕聲哄慰:“我可曾騙你?好端端的壽奴還你,從此脫離苦海。你要信我的。”
那聲音很輕,絲毫是胸臆中的一股氣,徐徐的緩緩地飄去她耳中。湘綺眼淚潸然地望他,那眼淚啪嗒的落下。
壽奴獲救了,她譚家總是留了一條血脈,總能告慰父母的亡靈,她想到這裡心裡那熱潮一浪浪的,反多了些寬慰,但依舊不敢相信去望卓柯,滿眼的感激。他卻鼓勵的目光看了她點點頭,讓她確定不是在夢裡。
牢頭嘟噥一句:“少將軍如何這般傾盡財力救個罪臣之子,搞不好還要惹禍上身。”
卓柯一笑:“譚大帥對我恩同再造。卓柯這功名,都是譚大帥保舉的。昔日我在軍中屢立戰功,家父因避嫌隱而不報去博個大公無私的清名,卓柯歷次沙場立功都是譚大帥上書朝廷舉薦,纔有今日。”
聽了卓柯的話,牢頭讚道:“少將軍還真是個有情有意的人。”
湘綺心底不盡感激,眼前就是她譚湘綺的救命恩公。她同卓柯非親非故,雖不是萍水相逢,但是他仗義出手相救一無所求,讓她何以爲報?反是滿心愧疚,那心中的感激瞬間化作傾盆而出的淚水,萬千道謝的言語被淚水擁堵在喉頭無法吐出,眼前迷濛一片,哽咽聲更勝。
“哎呀,少將軍,此處不是久留之地,速速離去吧。若被人察覺,小的的頭就離開腦袋了。”牢頭兒極力勸說她們離去,無奈湘綺卻是一步一回頭,依依不捨,也不能再見小
弟一面。
卓柯送湘綺去城外的感緣寺,一路上無數的乞丐攔車乞討,或驚慌的從馬車前奔逃閃躲,空洞的大眼睛望着他們的馬車。那一雙雙企盼的眼睛,彷彿巴望甘露的乾涸土壤中蔫然奄奄的小草,萬物衆生總有這些無奈,種子撒在沃土千里的地界就能欣欣向榮的燦爛,撒在乾涸的土壤裡就無力的掙扎枯萎。那股救了小弟後欣喜的快意倏然消逝,取而代之的反是一絲罪惡感令她良心不安,忍不住問他:“不是說,尋個死囚犯替小弟挨那一刀嗎?如何是個小乞丐替了壽奴?那小乞丐也是爹孃生養的,豈不害了他的一生?”
“有十二歲的死囚嗎?”卓柯本同她並肩坐在車裡,掀開轎簾向外謹慎的查望,聽她一言,不由放下簾沉了臉再沒了那分溫柔冷冷道:“你是真呆還是假癡?你弟弟和乞丐,哪個要緊的?顧自己都不得,哪裡還能顧他人?我最討厭這種假仁假義的話!”
她愣住,不想被他兇,也從不曾想卓柯會如此嚴厲對她申斥,看他鬱怒的面容,如晴朗的天空濛過烏雲,陰沉沉的令人生懼,但那斥責聲滿是關切。她心裡忐忑,雖然感念他出手相救,卻覺得自己是那劊子手,斷送了小乞丐終身幸福。
“那是個將死之人,權拿去充個數,也沒真動那一刀,不過撒了些雞血。看把你嚇得,失魂落魄的!他已經沒救了,是從亂墳崗棄屍坑裡刨來的,過兩日報個春瘟暴死就無人能查了。”卓柯長出一口氣,委屈地望她,湘綺破涕爲笑,秀美的面頰漸漸泛出淡淡的笑意,心中鬱結打開,歡喜掩飾不住的歡顏綻放在臉上。卓柯故意向一旁擠擠她,同她貼緊親密無間道:“只知道冤枉人!你若是爲父母官,要生出多少冤獄來。”
湘綺不服,嗔怪地瞪他一眼,想閃躲卻不得,被擠去車壁。打馬的車伕在外面高喊:“公子小姐坐開些,車要翻倒一側啦。”
羞得湘綺滿面通紅,一把推開他去一旁。
一路趕去京郊感緣寺,暮色山林中響起梵音,暮鼓聲陣陣,驅散了一羣寒鴉翻飛,天籟中奏響一曲黃鐘大呂般,令人陡然震撼心動。
“暫且在廟中小住幾日,避開風頭,待四夫人入土爲安,再接你回府。”卓柯吩咐,“我只對母親說,那夜你撞邪,須得出府避避晦氣。”
殘陽光影透過轎簾投在他臉上,如燈光下一塊瑩透的美玉,含着神秘的光暈。她大膽地打量那張俊美的臉,正含笑吟吟望她,滿是得意,滿是頑皮,卻令她定神後滿腹狐疑。
揮舞而下的竹竿,四
夫人垂死掙扎那絕望驚恐的目光和紙白的臉,一波波晃現眼前,噩夢般糾纏,暮風中的她不由打個寒噤。
“你不必如此看我,我替你救兄弟,是報答譚帥爺知遇之恩;那日情急中bi你僞證,是爲了救家兄一命。”卓柯道,微揚起脣角,透出幾分輕狂任性。
他的巧舌如簧她早已領教,將信將疑的一笑,將個謎底丟給他去揭曉,自己彷彿毫無興趣。
“你個榆木疙瘩腦袋,胡亂猜些什麼?”他食指戳她額頭,責怪的話語滿是疼惜,反令她措不及防,面頰微燙,避遠了些。
“都怪你不小心,如何撞破了她們的奸,情?她同大哥自幼青梅竹馬的,卻被家父強納收房了去。自此大哥心中不快,才離家去雲鵠書院再不肯歸來的。原本四姨娘的xing情不是如此,是個活潑可親的,怕是姻緣不如意,自生了兒子後就變得破落戶一樣刁鑽了。”
車內黯淡的光線,一縷霞光投在他臉上,如燈光下一塊瑩透的美玉,含着神秘的光暈。她打量那張俊美的臉,訕訕地,似在問:“可是,罪不至死!”
“你焉知那jian婦罪不至死?卓柯爲救大哥,情非得已。”
見她將信將疑,卓柯奚落般地嘆息一聲,徐徐道,“那時我年少不懂事,在大哥房裡練字,她二人就在內室說話,四姨娘總是哭哭啼啼,嘴裡不停口地罵‘老東西’‘禽獸不如’。”說到此,面頰泛出抹愧疚的暈紅,抿抿脣道:“大哥是個心慈面善的,莫看他平日沒個言語,最是溫柔多情種子,況且文人就是有幾分呆氣。四姨娘尋他哭訴委屈,他便聽着哄慰她。有一次風和日麗,大哥吩咐我擡了木杌去庭院裡讀書,但凡有人來尋,就大聲通稟給他得知。我那時傻氣,也不計較,先是聽到屋裡哭哭啼啼的聲音,不久就沒了聲息。一篇字寫罷,我進屋想拿給大哥看,卻見他二人抱去一處,四姨娘低聲恫嚇‘若你不依,我便大喊調,戲,看看老頭子信哪個?到時候那臉面由裡到外就都沒了。’大哥老實又極好臉面,畢竟同她舊情未斷,一連口說‘碧容你莫要如此,讓爹爹得知就不得了。’恰見我立在那裡,好不尷尬。大哥邊嚇我,不許我講出去,我出外她們掩門,足足一個時辰,鬼知道如何了?一來二去,被她捏了把柄,大哥想不從都不能了。所以他常年避禍在外,不敢回府,生怕被爹爹查出破綻。四姨娘不是個省油燈,近來幾次追去書院看望大哥,在客棧貪歡敘舊。如此一來二去,珠胎暗結了。再如此下去,這婆娘遲早毀了大哥的前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