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湘綺立在雨中,任雨水瓢潑而下澆在身上。老婆婆的話就在耳畔,話音隨風飄散。她忽然覺得老嫗的話似是點給她來聽的,字句砸在她的心上。與其如此躲躲藏藏擔驚受怕,爲什麼不出去問個究竟?皇上心裡,到底是想她活還是想她死?伴君如伴虎,君威難測,只是自己總不甘心在荒野碌碌無爲老此一生吧?難道此時便是人生命途的最高峰?繼而便是功成身退,碌碌無爲?雖然府門落難這一載她也如從雲端狠狠跌落凡間,但有定遠侯庇護,多少沒有飽受風餐露宿的疾苦,比起其他的姐妹要強過百倍。但如今的歲月又似不是她所期冀,那金碧輝煌的廟堂之上怕纔是她的天地,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軍機大事舉重若輕怕纔是她的功業追求。閒暇時她總是發呆,軍機堂驚心動魄的往事總是浮現眼前;夜裡夢間,又多次是在朝堂上指點江山,舌戰羣儒,好不威風。她暗自感慨,譚湘綺,如何你就如此的不安分,不能踏踏實實地盤算你的日後將來呢?
平靜了心神,二人對坐。枯對一燈一茶,神思悄然。
湘綺面對那一盞茶,看着一縷清煙直上,緩緩說:“殿下若是想妥了,儘可回京。”
玄愷陌生的目光凝視她,又氣又恨。
“八哥,湘綺不是賭氣,也是仔細思前想後,才益發覺得不該拴了你在身邊。你畢竟是定王殿下,朝堂的柱石,若只爲了我拋下朝堂大事於不顧,似於理不通。你捨身救了湘綺,湘綺已經無以爲報,若是心裡有着彼此,何必朝朝暮暮?”她一番話說的坦誠,彷彿終於吐露多日的心事,與他赤誠相見。
“你終於承認心裡有我了?”玄愷興奮地一把拉起她的手,仔細凝視她靈動的眼眸,咬咬牙關道:“湘妹,我仔細想了很久,我想帶你一道回京。你莫怕,若是他要殺你,我玄愷絕不苟活,我們作對兒苦命鴛鴦可好?總比過如此的做賊般提心吊膽的逃亡要強過百倍。我都在想,當初如何想到要帶你逃出京城的?”
湘綺甩開他的手說:“只是頭只有一顆,可不能逞一時義氣胡亂去試。”
但是眼前之地不可久留,無論如何先尋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容納歇息再說。湘綺同玄愷收拾行囊立刻上路,馬不停蹄地趕路。
“最危險的地方或是最安全的地方。”湘綺在馬上叨唸着,隨口問玄愷:“殿下可知,何處最是安全?”
青州?怕是早已有人去青州搜尋她二人的行蹤。湘綺對玄愷說:“你暫且回京,我想去青州尋雪狸的下落,尋到她,我帶她去雲鵠書院躲避一時。依我的學問,隱姓埋名入雲鵠應該不在話下,怕是京城裡的人未必能料到這點。待殿下在京城安穩了,再來尋我可好?”湘綺提議,但她心知若是玄愷一走,怕今生今世都難再會首。她說着低頭,眸中含淚,卻極力掩飾住那悲傷。
自從杜莊主一死,湘綺對皇上這少年帝王的崇敬多了幾分陰晦的霧霾,那豪情壯志下掩飾不住隱隱的陰狠,讓湘綺想來就膽戰心驚,或許這就是伴君如伴虎。
“那我先送你去青州,然後送你去雲鵠,待你在雲鵠落腳穩妥了,我再回京城!”玄愷忍住悲意堅定的說,此刻又如個男兒漢般頂風擋雨堅毅如山。彷彿他的身子爲她遮擋住了眼前的風雨,湘綺倒不覺得大雨浸溼貼身的衫子那麼冰冷了,心底反有溫溫的暖意。他高大的身軀此時就在她眼前,屹立在風雨中,顯得是那麼可以依靠。
她舒口氣說:“你心裡有事,莫不如及早回京吧,想來卓大哥和皇上此刻也是眼前缺人,不知在朝堂如何的步履維艱呢。”想自己與他離開京城這些時日,不知朝廷上下是如何的景象,也能想到皇上和卓大哥如何的苦撐大局。
“咱們落魄江湖了,太師那邊也未必能安慰到哪裡去!你想呀,太后失德被軟禁寺廟,太師那邊敢不收起尾巴?三兩個月,雙方怕都要偃旗息鼓,不敢妄動的。”玄愷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似要在免戰牌高掛的日子裡送她遠去青州。
初冬的清晨,寒風凜冽。天上飄了濛濛的冰渣,分不出是雨是雪,只覺得寒意bi人,連同那天空也變得灰濛濛的陰冷起來。不想纔不過幾日的功夫,深秋將盡,樹的丫杈早已變得光禿禿的。雖不是十分寒冷,但是冬意滿園墜點了枯枝衰草,看來是一片衰殘的跡象。
興平戴了帷帽垂着長長的墨色面紗披個墨色的斗篷立在庭院內,呆呆望着天空。一雙大眼茫然而哀傷,南歸的大雁已經絕跡,凍雲滿天。只她一人孤零零的身影立在
寬廣的庭院中,背影含了孤單落寞。
身邊是嬤嬤們的勸告聲,“長公主殿下,卓將軍吩咐,殿下的傷不宜着風涼,還請速速回寢殿吧。”
興平並不理會嬤嬤們的勸告,立在那裡發呆。廊上掛了一串兒的鳥兒,是九哥玄恪送來給她解悶說話的,嘰嘰喳喳的唱着晨曲,她卻無心去聽。
“駙馬爺在青州可有了消息來?”她問,聲音沙啞,滿是倦怠的感覺。
“聽宮裡傳來的消息,說是駙馬爺曾給皇上上表,此刻怕還在趕往青州的途中呢,殿下莫急。老太爺過世,怕是駙馬爺心如火焚,一時顧不得那麼多了。”嬤嬤們好言寬慰,只尋些敷衍的話安慰她。卻暗中互遞眼色,商議如何應對。
興平嘆口氣,滿是不符她小小年紀的無奈與憂傷。以往她無憂無慮從不會嘆氣,近來嘆息良多。
“殿下,藥煎好了,請殿下服藥吧。卓將軍叮囑,先吃點心再服藥,早膳都不急着用。殿下旁的話不肯聽,卓將軍的話還是要聽的。卓將軍說,看殿下的傷,已經癒合了些,就如此按時用藥,不過一個月的光景,就能光潤如初了。”旁邊是嬤嬤的催促,她卻無心再聽。她搖搖頭,擺擺手就要打發嬤嬤下去。
“殿下,駙馬爺不在眼前也是好事。待駙馬爺守孝歸來,一見殿下完好如初的模樣,一定歡喜得不得了。總比見到殿下滿臉是傷要舒心不是?”嬤嬤卻不肯離開,好言好語地哄慰。
七嘴八舌的勸告,興平總算回身入殿。她也不肯即刻敷藥,對了菱花鏡左右照看,見那面頰上依舊有明顯可見的燙傷,不過褪去皮的地方新生了些嫩肉,有些瘙癢,她忍不住要用手去抓撓。忽然記起卓柯那嗔怒的模樣,含憤無奈的桃花眼,便又覺好笑,忍不住脣角勾出抹笑意,徐徐放下手。她拿起那狼油瓶子看,心想這是什麼寶物?她滿心地好奇,虧得卓柯如此費盡心思的尋來給她,若不是有這靈藥,自己怕是生不如死了。想到這裡,便問窗外:“卓將軍可曾來過?”
“回殿下的話,還不曾來過。”
興平扁了扁嘴,有些失望不快。興平將那藥瓶緊緊把在懷裡,細聲滿語道:“那就等卓將軍來了再敷藥。”說罷就在鏡子前坐定,論誰勸也不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