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萬象更新。皇宮內內張燈結綵除舊迎新。
厚厚的積雪打在殿外懸掛的大紅宮燈上,遮掩得光影朦朧中透着淡然暖意,漫天是飄灑空中旋轉而下的雪片,被燈影照得白茫茫一片,羊毛般細碎練成千絲萬線。御花園坤和殿設宴,上下皆有彩頭打賞,宮裡上下笑逐顏開。
沖天的爆竹炸亮在黑沉沉的夜空,如天上散滿無數的繁星點點。
榮姝阿苧隨湘綺立在長廊上探頭望天,揉搓着冰涼的手指着天空驚歎。
“麻姑獻壽”、“百鳥爭喧”、“春滿人間”、“富貴牡丹”,花炮盒子震耳欲聾,歡聲笑語從遠處漾來。
自侍寢觸怒皇上後,湘綺這些日就獨守景苑宮寸步不出。皇上似還爲拒寵一事同她賭氣,也不曾來景苑宮,就是昔日隔三差五的傳她去問話出些主意批改奏摺的事都一應免了。
景苑宮冷冷清清,那些平日來恭維的嬪妃太監們多不登門,她虔心禮佛抄經文,倒也清靜。
偶爾阿苧不解地問:“娘娘,如何皇上不召娘娘去御書房伺候文字了?”
湘綺就若無其事自然道:“因定王殿下歸來了,便免去了我的這份差使。”
紗帳旁有兩盞青銅鶴首燈,頭上頂着托盤內兩隻紅燭格外的明亮,那燈影一晃一晃的跳動,火焰裡似有刺眼神秘的光芒,湘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那火焰彷彿越來越大,迷濛一片的金黃,她還想,這是怎的了?今日的燈燭怎麼與往日的不同,如此迥異。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自嘲的一笑略過臉頰。是她自己眼裡噙了蒼涼的淚光。
“娘娘,皇后娘娘派人來請你去含元殿。”
湘綺聞聽起身,卻忽然一陣詫異,含元殿?那是玄愷的寢宮,如何要去含元殿?
她詫異地望着來人,那太監是個新來的,一臉的懵懂神態。湘綺唯恐他傳錯話,又仔細問了一遍,小公公說:“皇后娘娘在那裡候着呢。娘娘一去便知。”
湘綺望一眼榮姝,榮姝機敏的湊上前拉住小公公的袖子,將一枚金錠子塞去他手中溫然一笑道:“公公辛苦了,敢問皇后娘娘在定王千歲的含元殿,定王殿下可是也在殿內呀?”
小公公拿了好處,嘴咧去耳根,笑了說:“八殿下自然在殿內,皇上也在呢。”
原來皇上也在,湘綺略放了心,隨口問:“太后娘娘可是也在?”
“嗯,太后娘娘也在,似是在商議長公主殿下的婚事。”
湘綺心頭一動,原來是爲這個,一定是玄愷這猛張飛揮舞丈八蛇矛替興平衝鋒陷陣去了。她一邊去後面更衣,一邊讓榮姝留住小公公一道去含元殿。
。
湘綺一路上惴惴不安,立在含元殿外,早有高公公在翹首以待。
一見高公公,湘綺倒是多了幾分心安,疑惑的目光望了高公公尋問。
“哎呀,娘娘進去吧。”
湘綺見高公公唉聲嘆氣,一臉的無奈,吞吞吐吐,就預感不妙,試探問:“可是有什麼事?”
含元殿內,燈火通明,一
聲慘叫傳來“啊—”劃破夜空,又是令人心驚,熟悉。
玄愷。
湘綺想到這個名字心頭一怵,她記起這個聲音,西府高牆外,她就是聽着這悽慘的聲音。
“妹妹,你可是來了,你開得正好,正好。妹妹,好妹妹,你進去勸勸,大年節的,不好打兄弟的。皇上在氣頭上,怕只有你能勸開他弟兄了。愷兒也真是,旁的本事不見長,邊關才待幾個月,嘴也僵了,還會回嘴了。這麼犟下去,他是知道他四哥的脾xing的,可能會低頭饒他?”皇后淚光盈盈的,六神無主的樣子,拉住湘綺的手啜泣連連。
“你說!你還敢不敢!”
“玄愷無錯!”
“朕看看你硬嘴到何時?掌嘴!”
噼裡啪啦的抽打聲,高公公縮個頭呲牙咧嘴,殿外列的宮娥太監們人人自危。
湘綺顰眉不動,她爲難地望着皇后,訕訕道:“皇上教訓兄弟,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臣妾如何能進去多嘴?”
“哎呀,妹妹你自管去吧。若你再勸不開他弟兄二人,怕是愷兒真是沒命了。這端端的打了有半個時辰了,太不堪了。若不是被bi到絕路上,我如何肯勞動妹妹親自來含元殿呢?”
“孽障!”一聲呵斥。
“啊—”玄愷的慘叫聲,就是不見求饒,湘綺心頭緊揪,皮鞭落下的聲音脆響,聲聲驚心動魄。打過一陣,聲音停歇。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皇上的聲音,皇后推搡一把,生生將湘綺推進殿門去。
“四哥,不要!”玄愷歇斯底里的哭求聲,惶然無措。
湘綺進到殿內,身後的殿門砰的合上。她猛一回頭,就聽玄慎的聲音:“你來的正好,朕正有話問你,你在一旁候着。”
湘綺的心一沉,前面隔着一道半明半透的淡黃色百蝶穿花的紗幕,高高低低燈燭明亮的廳堂裡,當中立着氣急敗壞的玄慎,手握馬鞭,正擡頭打量她,她惶然低頭。但卻看到了跪在一旁的定王玄愷,正痛苦的側頭對她怒吼着:“出去!出去!”
玄慎停住,就踱步立在玄愷面前,看他驚慌失措心虛的樣子,不由脣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他低沉的聲音喝問玄愷道:“說!”紗幔內訓弟的聲音委實的威風。玄慎呵斥道:“你自己好生醒悟,你如今自身難保,還有什麼餘地去替人出頭,還口口聲聲保護妹子?你倒是先救救自己,再想其他的。”
這話說罷,四下一片沉寂。
唏噓抽噎的聲音,玄愷似頓然崩潰,再也無法堅強的抵禦一浪一浪拍來的洪峰,他柔下聲音喉頭沙啞道:“臣弟何罪之有?平兒的婚事事關她的終身幸福,她不想嫁魏氏子弟,四哥和太后何苦bi她?”
玄慎手中的金絲馬鞭漸漸放下,一鬆手,噗通一聲就落在玄愷腳下,就離湘綺眼前不遠的地方。湘綺驚得目瞪口呆,心驚肉跳之餘,聽到玄愷鼻子中那痛苦的呻吟聲啜泣聲漸漸含了些哀求的意思,似乎預測到什麼驚恐的事情。
“膽大包天,朕今日不板過你這xing子,怕日後就難
馴服你了。”
“四哥!”玄愷一聲淒厲的慘叫,仰頭痛心疾首的望着兄長,期盼的目光含淚,猛然拼命的搖了幾下頭,鼻子裡擠出幾聲:“四哥,四哥,不了。”
湘綺暗想,皇上並沒說什麼,玄愷驚慌如此。還是這弟兄間素來有什麼隱言默契,一個眼神就有無盡的話在其中?
“你敢抗旨!”喝聲更高,如霹靂驚雷響在耳邊,湘綺一個寒戰,便聽玄愷絕望的抽泣聲,哀求着:“四哥,求四哥好歹賞愷兒些臉面,讓湘綺出去!”玄愷跪行了幾步上前,遲疑的抱住兄長的雙腿,面頰貼在腿上,抽噎得更盛。
湘綺動動脣,想勸卻沒個說辭,心裡還在盤算,玄愷是看到了什麼,慌成如此?好歹還要顧及當了她一個外人,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讓她反有些地看他一眼。
殿外皇后已經忍不住隔窗悽然的哀求:“萬歲,就饒了八弟吧。愷兒風塵僕僕從邊關趕回來,一路顛簸。今夜是大年節,不宜打兄弟的。萬歲~”
“你敢!”玄慎怒視着玄愷,負個手微揚下頜,居高臨下地望他。
“四哥,四哥……”玄愷哭得痛不欲生。
殿內空氣凝滯,湘綺憋悶得不敢呼吸,她一動不動,眼睜睜看着玄愷終於在玄慎bi視的目光中轉身,一步步向她走來。湘綺心驚肉跳,眼見紗簾掀開,走出滿臉是淚悲憤不已的玄愷。
她動動口,只那聲低低的八哥再喊不出口,任他遲疑的望着她,痛心疾首的樣子,彼此近在咫尺去,卻遠隔千里。
二人對視,玄愷扭過頭,來到殿門,只那打開殿門的一瞬間,一股狂風襲來,湘綺打個噴嚏掩口,見玄愷不動聲色的搭了條凳子回到殿內。湘綺頓時明白些什麼,面頰騰的一下赤紅。
心裡一驚,她在嬤嬤府和西府都見過皇上收拾八殿下,兄長的威風盡顯,如訓教一個頑童。只是如今,玄愷奉旨戍邊執掌兵權,再不該是昔日的頑童,如此責打,也屬過分了。
湘綺聽不清皇上低低喝了一聲什麼,或是對玄愷有何吩咐,玄愷聽罷猛然聲嘶力竭地求告:“四哥,四哥,不要!”慌張無措的聲音,再沒了倔強的底氣和立場。
“自己動手!”玄慎呵斥。
“四哥—不要,求四哥……愷兒,不敢了,愷兒,自此悔過!”抽噎聲低低的,崩潰的樣子,一點點的走去那藤凳,絕望的側身叉手去衣襟下解去腰上的汗巾子。
他終於還是昔日那個頑劣成xing稚氣不改的八殿下,在兄長面前永遠的俯首帖耳,言聽計從。
馬鞭抽打聲,哭求聲陣陣響起,玄愷那屈辱的樣子,湘綺都不忍再看,便是她一心等待的男人,又不明究竟突然棄她而去的男人。
殿外皇后哭着央求:“怡妃妹妹,你說話呀,求你,你應過我,替愷兒求情呀。”
湘綺緊咬了脣,尷尬無從進退。她有何立場替玄愷求情,她如何開口?如今是弄巧成拙,拙更拙。她正彷徨不定,殿外一陣吵鬧聲,叮鈴鈴的鈴鐺聲響,湘綺心一動,是興平長公主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