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傳秦楚楚姑娘來勸導咱們娘娘呢,可是派去的人說,那秦姑娘隨了卓大學士夜裡就離開京城了,八百里加急的快馬都不曾追上。”
“呦,定王千歲也是昨夜離京了,都沒同皇上拜別,只是留下書信。”
湘綺總是放心,楚楚和卓大哥走了,玄愷也逃了出去,她似看到一絲光明,對太皇太后在天之靈有了交待。
“周嬤嬤來看望娘娘了。”外面一聲傳稟,湘綺心神一震,如何沒有料到周嬤嬤進宮來了。
兩名宮娥攙扶着周嬤嬤蹣跚而入。周嬤嬤腿腳並非不靈便,只是眼瞎看不到景物,腳下也顯得沒了準心乏了自信。
“小太子在哪裡,讓婆子看上一看呀。”周嬤嬤摸索過來時,湘綺忙起身喊一句:“嬤嬤,您老如何來了?”
“娘娘切莫起身,老奴擔待不起,再者娘娘月子裡要珍重身子,不宜挪動,落下病根子來。”
枯樹一般的手顫抖着探尋過來,湘綺握住她的手,滿身褶皺。
忽然間悲從中來,或許自己也有如此一天,或許都等不及這日了,她就要九泉下去見早逝的爹孃。
“都說母子連心,老奴如何也不信有親孃心狠到不給崽兒餵奶的……這人心都是肉長的,自己的孩兒如何捨得呢?”
嬤嬤抱住ru娘遞來懷裡的小皇子,撫弄着讚不絕口道:“這小太子生得周全呢……濃眉大眼的,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個大富大貴的面相。難怪皇上喜歡的什麼似的,活脫脫皇上幼時的模樣。”嬤嬤顫抖着手,摸索着孩子,眼淚盈盈,一滴老淚終於忍不住從面頰滑落。
“嬤嬤。”湘綺忍不住喚一聲,也是悲從中來。
“老身都聽皇上說過了,這事,原本也不能對人言的,老身早些年就知曉,怕更無幾人知道這天機。人人埋怨他,只娘娘你不能在埋怨他,皇上的苦,就似被羣狼堵截在羣裡時刻要被咬斷喉嚨的小獸,生生的娘被在他眼前活活的咬死,血噴了他一身,他滿眼是血的擡頭,自己的生父卻爲了保全旁的崽兒,也要咬死他。他苦呀,他不咬死旁人,自己就要死。他自己先死了,談什麼孝心呀。殺父是重罪,可是歷朝歷代弒君作亂取而代之的未必都是奸賊,唐太宗李世民弒兄軟禁父皇,不也落得個貞觀之治是千古帝君嗎
?”
湘綺不想聽,用腳趾都能料到是誰搬動周嬤嬤摸來這裡說這番勸諫的言語,縱橫捭闔都在她了。但周嬤嬤是老人家,她不能駁斥,只能耐心的聽,但說得什麼一時全聽不進去。她周身如螞蟻撕咬的不快,心頭更是生痛,彷彿身邊的親人漸漸離她而去,。
周嬤嬤悲悲慼慼的說一陣又哭訴一陣,見湘綺也不做聲,靜靜的似有敵意,心裡也頗爲難受,就知趣的起身。
“不必再試了,他親孃都不要他的,怕這後宮裡也沒他的活路。四爺去西府時都是六歲了,這娃兒才六日,命不該活的。”周嬤嬤嘆息道。
昏黃的光下,她淚光宛然,這該怨誰呢?母子連心,彼此都是難熬。
“可不是造孽嘛?好端端個孩子。先皇在世那陣子,民不聊生的,戰亂不停,國庫空虛,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的。有陣子黃河大水,那沿岸的百姓易子而食,那孩兒出生了就拿去換食,吃得乾淨才能轉世投胎,那剛出生十日內的孩兒叫做‘ru肉’,吃在口裡都能咬嚼出ru汁的味道,骨頭都是嫩脆可食。那時候男人都爭相搶吃說是滋養元氣,女子人人都哭着寧可餓死也不去吃別人家的孩子,不曾做孃的人哪裡知道爲人母的苦心?可恨了先皇,聽說那‘ru肉’吃來是養精血的,他房事盛腎氣虧,就吩咐內監去民間採購‘ru肉’,一斗米可以換來十個‘ru肉’,那出生的孩兒沒吃沒喝,一路顛簸,到了京城就九死一生的。更有趨之若鶩諂媚的官吏,偷偷在京城搶偷嬰兒送來宮裡做‘ru肉’,一時間上行下效,多少富賈達官爭食‘ru肉’?此事被四爺察覺,朝堂上力薦皇上,號泣而隨,被打得滿口是血,兩顆牙被生生打掉,兩條腿被打得肉潰露骨,先皇不許太醫院醫治,四爺幾乎喪命,還是八爺苦求才得以保全了四爺的命。因此上這‘ru肉’的事被禁了,四爺也被先皇恨之入骨。你說,這皇位可能傳給四爺嗎?四爺他爲了什麼,他就不知道要取悅先皇,爭取順理成章的繼承大統嗎?”
周嬤嬤抹把淚匆匆離去,湘綺只覺得頭腦發昏,耳邊滿是周嬤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
周嬤嬤離去,新來伺候她的鶯兒說:“奴婢去把湯給娘娘熱熱,好歹吃幾口。”
湘綺虛弱的靠在牀頭上,也不應聲,鶯兒過來輕輕爲
她掖着錦被,見她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的喘息着,似有話說,就問:“娘娘可是有話說?”
外面一陣對話聲,似是ru娘同誰爭吵,聲音一陣大似一陣:“皇上的法子就一準兒的對嗎?小皇子都快斷氣了,再挪動出宮一路顛簸,怕路上就沒命了。再說娘娘也不會依的。”
答話的是高公公,無奈道:“死馬當個活馬醫治,還能指望什麼呀?你就遵旨,把個皇子給周嬤嬤帶出宮去吧。或許還能活命呢。”
ru娘躡手躡腳進來,低聲的張口:“娘娘,皇上下旨,着周嬤嬤將皇子帶出宮去撫養。”
一旁的高公公不容分說就去她牀旁的搖籃裡去搶孩子,湘綺本來是呆坐在那裡,如一樁木墩子,面無表情。只見高公公抱起孩子,那嬰兒似知道了別離,陡然間聲音加亮,呱呱的大哭不止,聲音也急了,不知這餓了許久的孩子,怎麼還有力氣哭出這麼大的聲音。
湘綺忽然翻身滾下牀,撲過去搶高公公懷裡的孩子,如老母雞遇見老鷹一般激動的聲嘶力竭的喊:“不許帶走他!不許!”
ru娘都有些無可奈何,勸阻着:“娘娘,這小皇子都要斷氣了,你不肯奶他,就念在他是條小生命,您發發菩薩心,饒他一條活路吧。”
彷彿是她要親手殺掉這孩子,周圍的人都覺得慘不忍睹來制止。
高公公咬牙道:“老奴是奉旨而來,娘娘不要爲難老奴。”抱起孩子大步向宮外跑,湘綺赤足在後面追趕,也不顧鶯兒和ru孃的追趕阻攔,彷彿無盡的氣力,她不顧一切衝去搶回她的孩兒。抱了皇子在懷裡,湘綺跌坐在地上,那小皇子回到她懷裡,陡然止住了哭聲,竟然望着她呆呆的眨巴烏亮的眼眸滿足的望着他,終於小嘴一翹,露出了笑靨。
他笑了,那笑容如衝破黑夜曙光中的朝陽一樣的美,給人光明和希望。她忽然覺得天下最美的笑容就是這無暇的嬰兒,不曾經過黑夜污濁,天真無邪,令人忘憂。
“哦哦,乖乖,哦……”她抱着嬰兒拍哄着,不是湊過去和他逗趣,那孩兒就同她逗趣呼應般的笑開了花兒。那燦爛的笑容,難怪人言天下的笑容沒過於初生的嬰兒般真純無暇,果然如此。
“寶兒乖,乖,寶兒乖……”她抱緊了孩兒靜靜的哄慰着,眼淚洶涌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