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碼頭靠岸,湘綺一襲書生裝束下船。
主僕二人先去鎮上買馬套車,挑選出腳力上乘的坐騎。一匹銀白毛色毫無雜毛的雪青馬躍然湘綺眼前,她心裡一陣驚喜,提了衣襟快步向前,縱身上馬,那馬陡然間前蹄騰空,咴咴一陣嘶鳴,奮蹄跑出。湘綺興致盎然,雙腿夾緊馬背,騎馬在馬場遛幾圈後勒住馬繮,打馬返回時,那馬果然的馴服不少。衆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就連販馬的胡人都詫異地驚歎:“這位小哥兒,好俊的身手。”
湘綺得意地一笑,那笑靨就泛開在面頰,撣撣袍襟手豪放地說:“我家的馬,強勝過這馬十倍,不過出門在外,隨意挑個腳力罷了。”
心裡不由暗笑,爹爹營中駿馬無數,她幼時就被爹爹抱在懷裡馳騁,這些馬不在話下。湘綺同那胡人馬販子攀談起來,點數着相馬經,又談妥個好價錢,牽走了匹馬兒。
一路說笑直奔杜家田莊而去,神采飛揚如脫胎換骨般的湘綺,一身男兒裝飾,似乎沒有脂粉氣息,舉手投足間都透出些男兒的豪氣,果然是將門虎女,哪裡還是侯爺府裡那唯唯諾諾低眉順眼的官奴香花?
人到歸雲山莊,已是晌午。
家丁拿來卓梓那封書信去後堂見老爺通稟,卻遲遲不見迴音。
雪狸牽個馬,在莊門外幾株烏桕樹下來回踱步,湘綺手中摺扇輕叩手心,似覺出絲不祥。
大致一頓飯的功夫,家丁跑出來陪笑說:“這位小老爺,可不巧了,我家公子今晨動身去訪友了,不知何時歸來,小老爺還是改日再來吧。”
湘綺心中一沉,投親訪友不遇,只是方圓數十里一路走來都是田地,不想事情如此不湊巧,只是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了。
就隨口問:“敢問小哥兒,你家公子平日出外訪友,都是幾日歸來?小生改日來拜望。”
見她說得客氣,家丁支吾道:“既是訪友,三五個月,三、五年都是有的,這可說不定。”
說罷擡手關門,似在逐客。
那神色詭異,話語吞吞吐吐。
杜君玉不日就要進京趕考,如何還去外出訪友?莫不是避而不見?
湘綺心裡尋思,只是卓梓對杜君玉這位知己如此信任,反令湘綺費解。
“敢問小哥兒……”湘綺再開口,那家丁已經一臉厭煩,湘綺脣角一動,露出無奈,剛要問個仔細。
只這時,大門忽然打開,笑呵呵出來幾位團花鶴氅的長者,先後迎送着。
只一穿員外衫的老者深深一躬到地,恭敬的送走一位官員說:“大人慢走,恕杜某不遠送。”
直待那些官員前呼後擁中上馬揚鞭遠去,那位員外才出口氣,轉身欲走,卻見了湘綺。不由上下打量,或是她一身穿戴是雲鵠書院的衣袍,員外一驚,旋即目光中一絲惶然,走出幾步再回頭問:“你是,君玉的同窗?”
湘綺心一動,心裡有了幾分定數,猜出來人的身份,躬身行禮,道聲:“晚生譚湘,給伯父問安。”
見到湘綺,那老人動動脣又問:“你是,從雲鵠書院來的?”
湘綺稱是。
“看賢侄這風塵僕僕的模樣,可是來尋我家君玉一道結伴入京趕考的?”老人問,刨根問底。湘綺雖覺得那些問話奇怪,但並不過分,就一一作答。
“學生不過是奉了掌門師兄之命來尋君玉兄借府上貴寶地數月讀書,若說趕考,暫無此心思。”
“好好,甚好,年輕後生,還是腳踏實地穩實些更爲好。老人連忙吩咐家丁:“還不請譚公子到莊內客堂說話吃茶。如此怠慢失禮!”
又笑呵呵地對湘綺主僕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只是君玉外出訪友,不日定歸來。”
湘綺如絕處逢生,高懸的心緩緩放下,卻原來是僕人偷懶,不肯費事打發他走,杜君玉果然出外訪友,不日定歸。
湘綺隨了杜莊主進去田莊。一行碎石小路,庭院乾淨規整,幾排大瓦房,湘綺隨杜莊主一路入內,被安置在後院安歇,頗是清靜。
這纔是否極泰來了,湘綺推開窗,透過低垂如美,人發的冰絲珠簾望去,芳心猶卷的蕉葉覆蓋出一片綠蔭,躲在小窗後倍顯幽靜。茜紗窗外幾片太湖石點綴,清幽雅靜似是小姐閨房。
“芭蕉爲雨移,故向窗前種。憐渠點滴聲,留得歸鄉夢。夢遠莫歸鄉,覺來一翻動。”
想到唐代杜牧詠芭蕉的詩,她反是心下悵然。
踱步見牆壁上掛滿詩詞,不似裝點,應是主人是個風雅之人。
一首詩入眼,筆墨飄逸,長癲的狂草,本該是用來寫“大江東去”,卻是寫了一首婉約之詩“骨相玲瓏透八窗,花頭倒cha紫荷香。繞身無數青羅扇,風不來時也自涼。”
湘綺仰頭負手品味此詩,見那落筆處提跋“君玉辛未夏至日即興。”
正在欣賞書畫,杜府的小廝點蒼已經來請她去前廳用膳。湘綺也不推辭,一路來到一處敞軒,同杜莊主邊吃邊飲酒敘談。
湘綺心裡加了個提防小心,只順了卓梓昔日爲她編排的話去應對,自稱是雲鵠書院入門弟子,資歷淺,久聞君玉兄大名云云。
杜莊主的目光只上下打量湘綺,也不說話,只自斟自飲吃酒,那目光笑笑地望着她,反令湘綺心裡緊張,莫不是此人看出她女扮男裝?心裡突突的跳,但見這老者神色不定,卻是個慈眉善目的樣子,不該對她心懷不軌。
正在思想,杜莊主忽然啓口道:“常聽玉兒說,掌門卓師兄是位古今罕有的大才子。”杜莊主誇讚。
湘綺應一聲“是!”,心想卓梓果然名聲赫赫。
“玉兒昔日在雲鵠書院,多靠了掌門卓師兄的提攜。”
湘綺想,雖是老者客套的言語,可見對卓梓滿是仰慕,便答一句道:“卓師兄才華蓋世,是雲鵠之寶樹。杜師兄心xing靈慧,纔有此建樹,想是今科定能高中的。”
此話出口,杜莊主並無喜色,只常常嘆口氣,仰頭喝盡一盅悶酒,反令湘綺詫異自己是否說錯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