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轉回下人們的宅院去更衣,梳洗一番撲些粉遮蓋淚痕。
再出來時,雪狸正巧跑來,見她回來,自然是又驚又喜,拖拉她就說:“老夫人在延福堂同太太小姐們敘話呢,心情好,小姐快去開口求些救命的銀子。”不容分說拉了湘綺就跑。
延福堂上火燭通明的,賓客散去,有些杯盤狼藉,湘綺正進來時,見一羣女眷圍了老夫人和女眷們說話,反有些進退不能。
“梓表兄還是那麼清素儒雅的樣子,話語少,問他十句未必答上一句話的。喊他來延福堂小坐,他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的。”說話的是老夫人孃家的侄孫女雪兒小姐,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因她母親過世早,就被太夫人接來府裡作伴。雪兒尖尖的瓜子臉兒,生得相貌尋常並不十分美。
“梓表兄白衣勝雪宛若世外仙人,若混在這珠光寶氣的女眷中定然十分迥異。”雲嫦溫婉地說,坐在雪兒身邊端莊溫婉的樣子,加之生得至美,頗有大家閨秀之風。
老夫人便喋喋不休道:“若說梓兒,真是個令人費心的。無心功名也罷,他老爺也想通了,不去bi他做官。我就對他講,哥兒讀書明理,想這道理是懂得的。父母在,不遠遊,這家還是要常回的。可憐他娘只生了這一個孽障就撒手西去,他老爺一年到頭囫圇的見不上他幾面,這心......”說罷慘然哽咽。
雲嫦卻解嘲般說:“表兄說,留在府裡反是惹老爺生氣,偏他是個不成器的,一心淡泊今生。雲嫦便勸他,不管如何,家總是要常回的,這樣纔好,一家人在一處,親親熱熱的也像是個家呀。”
老太太笑贊着:“嫦兒這張口,就是讓人聽來暢快。”
“若說嫦丫頭這張嘴,無人能及的。就是我們這些平日自詡口舌伶俐的,也不及嫦丫頭半分的。”四姨娘開口道。四姨娘柳眉描得極細,長長的如鐵線,反少了些柔和。偏是一雙吊狐眼兒含媚,眸子左顧右盼片刻不寧的,看人一眼都令人骨酥肉麻一般。她下脣厚,豔紅一點,下巴短,卻絲毫不似缺陷,反顯得整個人兒妖嬈如春花,動脫如狐兔,尤其是那脖頸細長。身材瘦,卻偏偏豐ru肥臀,衣衫也極力誇讚那包裹在綾羅中的身子,繡襦薄紗,束胸勒得極緊,那白嫩的ru峰山巒低谷盡顯凹凸,偏是掛了一枚瑩紅的紅玉墜兒在胸前,不時用玉指有意無意地把弄,反惹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向那裡多看幾眼。
四夫人話音落,本是談笑正歡的衆人還不及接話,老夫人反沉下臉兒冷冷對一旁悶聲不語的大夫人道:“你也該在正事上花些心思,吃齋唸佛是應該的,可份內的事總是要打理,府裡污七八穢的事兒也要費心思整理纔是。老爺不再年少,身子
如午後之陽,你要四處留意,莫讓那狐媚子把老爺身子掏光了去。卓梓他娘在世,就上下打理得有條不紊,比你盡心。”
一句話四夫人的面頰慘白,尷尬無語。大夫人望她一眼答道:“媳婦謹遵教誨。”
湘綺立在卓柯身邊,聽他嘀咕一句:“所以操心死得早。”
老夫人忽然問:“柯兒,你說些什麼?”
不想老夫人年邁,耳朵極靈,衆人屏住呼吸,湘綺都爲卓柯擔憂,不想卓柯不假思索道:“孫兒說,佩服先大娘如此CAO勞。”
老太太這纔不再追究。
湘綺舒口氣,再看卓柯,調皮地向她眨眼,頑皮異常。
老夫人起身去後堂更衣,湘綺上前攙扶,老太太卻擺手說:“讓她們攙我就是了,你們在這裡熱鬧着。”大夫人就跟去伺候,卓柯也忙隨去伺候。
女眷們笑聲一片。
“呀,這位姑娘看得好生面熟,可是新買來的丫鬟?”,雪兒小姐坐在魏雲嫦身邊,搖把紈扇探身打量湘綺明知顧問般問。
湘綺輕服一禮。
“雪兒你不記得了?她是罪官譚鵬舉的女兒,如今貶入jian籍爲奴。”四姨娘在一旁笑盈盈地幸災樂禍道。四姨娘平日待人尖酸刻薄,吊狐眼媚意繚繞,詭詭地笑望湘綺對雪兒小姐說:“千金大小姐呢,如今淪爲官奴,讓她服侍我,還多是不忍呢。”
雲嫦手裡把弄個金黃,色的黎濛,一邊搓揉一邊道:“人有旦夕禍福,天意難料。四媽媽讓她服侍,反是成全了湘綺小姐的一份孝心,多少替她那臨陣投敵誤國的父親贖罪呢。”說到這裡,忽然用紈扇叩叩額頭懊惱道:“呀!失言失言,看我這記xing,反是糊塗了,是香花姑娘,哪裡還有湘綺小姐了?”
湘綺措手不及如當頭一棒,雖然爲奴後日日總有風波,但憑藉侯爺和老夫人的偏寵呵護,從未有人如此當衆拿父帥投敵一事來羞辱她。霎時間無數驚惑的目光投向她,如看鬼魅。
雪兒驚得“啊?”了一聲,隨口嘖嘖道:“可惜,可惜。原來是名門千金,譚湘綺的名聲在外,昔日太皇太后誇讚的美女,我等都自愧不如的。天生麗質難自棄,不棄又如何?聽說,譚府女眷都賣去青,樓倚門賣笑,姨母大慈大悲救了才女出苦海,佛祖都會記得的。”
湘綺的心口如被猛捅進一把刀,措不及防。她聽到女眷們竊竊私語,
四姨娘掩口笑道:“青,樓倚門賣笑就算苦海?那譚府的小公子們各個淨身進宮去做太監纔是真正的苦海。唉,苦呀!這做爹孃的也真是作孽,何苦生下他們,到頭來還不解人事呢,就成個不男不女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卓柯回來,似看出些端倪,溫然問:“表妹們不在前廳陪姨母,躲來這裡爲何?”
“喏,聽說太皇太后娘娘曾讚口不絕的大才女譚湘綺流落到姨爹府上,特來拜望呀。”雪兒誇張地一聲長嘆,似替她惋惜,美,人扇半掩了面側頭笑望她道。
湘綺隻立在一旁靜聽,堂上一陣竊笑,幾位官眷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都在笑談。
湘綺斂住怒氣,露出平靜的笑意道:“黃恩浩蕩,後宮都嚴禁議論干預朝政的。湘綺只是爲雪小姐憂心,若是有快嘴的將雪小姐的話傳出去,落個妄議朝政之罪,怕連侯爺都是連累了。譚府抄家那日,聽說有幾位內廷女官私議此事,被皇太后下旨當場杖斃了。”衆人目瞪口呆,一時無話。雪兒面頰上得意的笑容立時煙消雲散,一片青白,懊惱的無法駁斥又無法辯解。
雲嫦卻起身道:“香花不過是好心提醒你,想這堂上的定沒那個多嘴多舌亂嚼舌根子的。”
湘綺噓口氣擡眼時,餘光正遭遇二公子卓柯,就那樣詫異的打量她,似要看穿她無限心事。那深亮的眼神,漾着寒星般的目光,脣角含了幾分難以勾勒的笑意。
老太太從後堂出來,見衆人無語,就笑了問:“先我在後堂更衣,還聽到前面雪兒談笑正歡的,怎麼我一出來,大家都成悶口葫蘆了?”
湘綺忙接話道:“是雪兒小姐提醒香花顧及身份莫給侯府招惹事端呢,適才在前面也遇到了相識的故人在過問湘綺如何在侯府裡?”
二公子卓柯的法子果然靈驗,老夫人臉色漸漸陰沉,笑容漸去。
湘綺忙請命道:“不如明日湘綺還是後園去幫廚,莫在前廳拋頭露面了。”
老夫人聽了她的回稟,喚她到跟前,打量她微蹙的眉頭,露出的爲難神色,就牽着她一雙小巧的手端詳着笑盈盈地吩咐:“若說起這薰香的手藝,怕府裡上下沒個人能及咱們香丫頭半分的。只我們那位大公子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生xing極好潔淨,他去雲鵠書院這幾年,房子荒置了,恁是府裡這些丫鬟婆子們日日打掃,也掩不住有些黴潮的味道。他又是個悶葫蘆,心裡不滿,嘴裡是不肯抱怨半分的。他這些日少不得隨老爺跟前去應酬客人,你便去他房裡馨香驅驅潮氣,就不必到前面來伺候了。”
湘綺心頭一塊石頭總算落地。
“可巧了,梓兒身邊沒個可心的丫鬟伺候,我房裡丫鬟多,正要撥幾個給他。不如你和雪狸去伺候大公子吧,他是個舞文弄墨的,便是伺候他的丫鬟都是要粗通些文墨的纔好。”老夫人一言出口,湘綺始料未及,有些吃驚,不由偷眼去望二公子卓柯,他卻無心於此一樣,心不在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