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心頭癢癢,見那梅花篆字更是來了精神,餘光瞥見身旁的卓柯,不禁一陣心潮涌動。提起手邊的毛筆不假思索揮毫寫下八個古拙的梅花篆字,“天長地久,白首同心”。
“哦,公子此字甚好,堪稱妙筆。能否留與老夫刻這枚鴛鴦章?”
“你這裡可有筆墨、刻刀,借我一用。”湘綺欣喜道。
湘綺捏着老人拿來的刻刀,心下思忖片刻,略帶羞澀的拿起雄鴛鴦,用陽文刻了“天長地久”,又用陰文刻了“白首同心”在雌鴛鴦的座兒上。端詳半晌,又歪了頭用刻刀輕輕地敲着邊,取些摹古的意味。
“反字描摹的如此流利順暢,公子金石篆刻之功力當真了得。”店家老者誇讚着正在修邊的湘綺。湘綺微微一笑,“老人家哪裡的話,不過獻醜罷了。”說着,就將修好的雄鴛鴦拿來品玩。卓柯拿過一隻雌鴛鴦,側頭目光就定定地看着她,她自己則小心翼翼的揣起手中的雄鴛鴦。
“店家,這個我要了。”
“嗯?”老人一臉錯愕地望着眼前的兩人,“這……鴛鴦……”。
湘綺恍悟,心想自己不該如此就把定情的鴛鴦塞給卓柯。讓人誤以爲自己有斷袖之癖,龍陽之風。連忙咳嗽一聲對卓柯說,“喂喂,你可看看,我刻得可好?令妹可是喜愛?”說罷朝着老人乾澀的笑笑。
老人搖頭道:“這對兒鴛鴦印是不賣的,是小女心愛之物。”
湘綺有些悵憾,將一對兒鴛鴦依依不捨地放回了宣紙的鋪面上,一臉的歉意,“老人家,當真對不住了。這便物歸原主,只是……那上面的印若有不妥,請老人家自己磨平了。”
老者搖了搖頭,面帶笑意的看了他,“不妨不妨。公子遠道而來,一眼就相中敝店內的這對兒鴛鴦,說來也算有緣。公子既有意這對兒鴛鴦,又是文才俊逸,人物風,流,不如老朽就將它送給公子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湘綺連忙搖頭,她怎好不付錢便拿這和藹可親的老人的東西。
“這位公子,如此說便是見外了。”老者朗笑,眉目朗清。“老朽年輕時,也曾舞文弄墨,吟哦諷詠。仕途不順,索性歸家買賣。平生
只有一個癖好就是收集古董珍寶,只尋有緣之人,不是爲財。我看公子筆力遒勁,出手不凡,古拙中自有一股天然的浩氣,料想一定終究不是等閒之輩。這一對兒鴛鴦,不如就讓它隨了你去吧,也算有個好的歸宿,不辱於庸人之手。”老人撫了撫花白的鬍鬚,望着一臉感激的湘綺,沉吟道,“公子剛纔的一番話算是說到百姓心頭了。望公子桂榜提名高中,日後做個官,也是防賊不防民的好官!”老人真切的目光望着湘綺,笑意深沉。
卓柯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鴛鴦,眉目間淡淡的喜意。
“多謝老人家了。”卓柯吩咐一旁的書童拿錢,兩人打算離開。
湘綺便在卓柯府裡小住,打發人給雪狸送信。
卓柯府裡只一個啞巴老僕夫婦,一個天聾一個地啞,更有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娃娃,圍着洗不出底色的肚兜一團嫩肉般在府裡跑來跑去,進進出出更沒了旁人。
湘綺同卓柯對坐,重逢時的陌生,被曾有的郎情妾意撩動得心思飄蕩,湘綺垂個頭不語,彷彿天下只有兩件大事:替父鳴冤,有情人白首偕老。
他湊近她,在她耳畔輕聲:“這宅子原是爲了你。我自得了這宅子便四處去尋你,總是有片瓦遮身之所,強過那江畔的草亭,山下的巖洞,農家的茅舍。再也不用同那些庸脂俗粉爭風吃醋,遠離塵世,是最好不過的。湘兒你但放寬心,你心中的大事,就是卓柯的事,我自然設法爲你周旋。只是復仇需要時日,你要耐心等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我等不及十年,普天下的事,都沒有替父報仇一事對湘綺更爲緊要,若父仇不報,湘綺誓不甘休,更不會貪戀兒女私情。”她哽咽道,雖然不假思索,卻是心中實言。
卓柯點點頭,輕聲道:“我自然是贊同你,只是你不在官場,不知其中玄奧。譚大帥之案雖是遭小人栽贓血海沉冤,只是此事畢竟是欽定之案。或你也有所耳聞,當今皇上年少氣盛,是個眼裡揉不得砂的。他斷定之事,定無更改,怕是你我須得從長計議。以卵擊石,怕未必妥當。”
第二日,卓柯興致勃勃從衙門歸來徑直來房裡尋湘綺。
湘綺正在翻書,斜倚
窗前,一叢凌霄花開得燦爛,映襯她如雪的面頰,她垂個眸,長長的睫絨微微抖動,一雙眼兒就如一掬清泉,隨刻欲滴。
卓柯躡手躡腳走近欲嚇她,恰那光影漸漸灑在書卷上,湘綺故作不知,只等他湊近前正要開口,湘綺猛然揮手手中摺扇敲在身後他的頭頂喝一句:“哪裡來的賊偷兒?”
“哎呀!”一聲,他誇張地慘叫,又悻悻地望了湘綺有些敗興,不甘道:“即便是賊偷,也是個偷香竊玉的。”
說罷摟住湘綺呵呵地笑。
笑鬧一陣子,湘綺問:“如何這麼早就回來?”
卓柯探頭出窗外,左右看看無人,大步去帶上門窗對湘綺神秘道:“湘兒,我尋個了法子,讓你平安入闈場。”
“如何?”她驚喜地問,眼睛一亮,屏住呼吸聽他下文。
“每日天光將亮時有淘泔水的車進貢院,師徒三人,臭氣熏天的,見人也不言語,只將那糞桶換下撞車就走,進進出出貢院也沒人攔阻他們,畢竟人有三餐衣食,那泔水是要淘的。我去周旋,只得委屈你隨這些人進貢院,我再設法接應你。”
湘綺只當他說笑,微嗔時沉下面頰,一張小臉也拉長了些,應承道:“也好,莫說是泔水桶,就是有個狗洞通往貢院我也會鑽的,只要你敢接我的手。”
卓柯忍不住笑,一把攬她入懷,呵呵笑道:“我自然肯接你的手,我如何會嫌棄你?”
說罷緊緊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道:“湘兒,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不顧一切追來這裡尋你。爲了你,什麼功名都是雲煙,散了也罷。”那聲音甜潤,悅耳輕柔,淡淡的口氣清新,絲絲撩入她的耳際。她擁緊他,那肩膀異常的寬闊,面頰細膩清涼如玉。那涼意癢癢的潤去心裡,一波一波的顫動。
她想,她要被融化,或此時飛蛾是她,就無怨無悔撲向這團烈火。
“叫我,柯,好嗎?柯郎也是好的,莫再稱二公子,生分了。”他喃喃道,摟緊她在懷中。
湘綺點點頭。
“叫我呀。”
“柯……郎……”她羞怯怯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字,一顆心如揣小兔,噗通通悸動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