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梓稱黃澄:“八弟”,二人關係看似非同尋常。湘綺從門縫向內望一眼,迎面如弟子般恭敬而立的是黃澄,答話倒也謹慎,面色陰沉似多有不服,想不到平日張狂的黃澄竟然也有如此謙恭的時候。
“你如何同他一般的武斷?總說什麼‘朝廷大事,八弟你一個娃娃懂得什麼要害?’若是官官相護貪贓枉法,我寧願不懂這些‘要害’爲好!”黃澄很是負氣,舉手欲捶案,又被卓梓淡然含威的目光bi回,收了手在半空中,深深抿脣吸口氣,側目昂昂不語。
“放肆!”這兩字頓喝中滿是責備,卻含了深情,如父兄呵護子弟,愛恨不得。
“門外何人!”一聲恫嚇,黃澄闊步奔來,湘綺一驚,機警地推門而入道:“黃兄,是小弟,君玉。”
一陣沉默。
“大公子。”湘綺面帶驚詫道。黃澄也頗爲驚愕,不禁問:“你們相識?”
只這瞬間,湘綺眸光一轉隨機應變,落落大方道道:“豈止相識?黃兄可曾記得,君玉曾提及,雲鵠書院掌門師兄卓大先生才高八斗,可也是君玉手下敗將。”扇子抖開,踱步靠近,那戲謔的言語,看了卓梓悄然一笑。
黃澄也機敏道:“我也早曾對君玉賢弟你提及,家兄曾在雲鵠書院攻讀,同卓大先生有同門之誼。”
湘綺心想此事頗爲蹊蹺,卓梓平白的以布衣之身被欽點爲今科考官,而黃澄這不明身份神出鬼沒之人今晚同卓梓在此密談,所爲何事?
“聽點蒼說,黃兄尋我?”湘綺問,目光卻不由看幾眼卓梓,心中暗自盤算。
黃澄道:“不日就要入闈,聽說近來有人兜售試題,不知賢弟可曾遇到?”說罷又有意無意般望了卓梓一眼。
湘綺聞聽來了精神,眉頭一揚道:“自然有,不過都是那些蒙錢騙財的,那種題目,君玉閉目不假思索就能出個百十道,還附送文章。”說罷呵
呵大笑問黃澄:“莫不是黃兄也出錢買了題?”
卓梓並未多坐,起身離去時看一眼湘綺道:“囑咐你的話,你自是不肯聽。就如幼時居住的宅院有堵圍牆,經年未整飭破舊得露出殘垣斷瓦。我同師兄都猜想牆外是海,因總有浪濤聲傳來,就一心向往牆外的大海。樑師傅古板,只會拉長臉用戒尺說話,但是頑童的心,不見大海定不回頭的。我們籌措了一個月,尋找契機去看海,還想了在海浪裡橫遊嬉戲。盼星星盼月,總算盼得一日樑師傅告假,夜深人靜時小廝們睡熟。我們兄弟就大喜過望,費盡氣力爬上了那高牆,滿心興奮向外望去。”
“看到海了?”黃澄問。
“肯定沒有看到海。”湘綺猜測。
“不聽老人言,自然如此。牆外哪裡有海?是亂墳崗,恰是黑夜,磷火點點,月色下格外瘮人。我同師兄頓時驚愕,進退不得。”
“可是如何來的波濤聲?”湘綺不解問。
“是松濤,風起時松濤聲如海,如今不止如海,那風聲裡帶了鬼哭狼嚎的聲音。我們年少,本就恐懼,騎在牆頭又遭蛇咬,險些送了師兄性命。”
沉寂片刻,湘綺無語,卓梓道:“有時你費盡氣力去揭開一個謎底,只是謎底揭曉時,結果未必如人所願。所以,不必固執,也不要孤注一擲。”
湘綺知他在點撥自己女扮男裝趕考之事,就勉強笑笑拱手躬身,心裡卻七上八下,既是卓梓爲考官,識破她的詭計,該不會有意爲難阻撓她去赴考吧?
第二日,入闈期限臨近,黃澄也因父親尋他回家,匆匆地要離開客棧。
黃澄帶了幾分酒氣歪歪斜斜地回來,失魂落魄地倒頭便睡,安伯連聲哄勸,又少不了威嚇。湘綺轟他去擦臉,他也不肯。初八要入闈,哪裡能馬虎,她本想同黃澄說笑幾句,講些趣事,卻如何推他也不肯醒。安伯勸了湘綺離去時低聲說:“哥兒犯了
xing子衝撞了老爺,又吃了頓教訓,急怒攻心的,怕沒心思說話了。”
湘綺這才無奈離去,走到廊下,不由回頭望去,聽到黃澄帶了悲聲的吶喊:“又如何?明日我就去考個狀元給他們看看!”
安伯的勸告聲:“哎呦,哥兒就省省氣力吧。再鬧下去,少不得吃苦頭。”
湘綺不由停足向那淡淡燈燭跳動的窗望去,望着那飛舞的衣袖,肆意不屈的言語,透出的任性驕縱,心裡在推想,朝廷哪位權貴是姓“黃”的,怕此人還真有些來頭。
黃澄臨行前來在湘綺房中反是依依不捨,只說了句:“若是此番不能金榜高中,怕日後再無相見之時。”
風蕭蕭易水寒般的絕唱,反令湘綺滿腹悽然,目送他離去也沒了話語。才忽然想到,古人長亭送別,依依不捨,怕也是如此惆悵吧。
湘綺落寞地在廊子下仰頭望夜色如水,一輪朗月當空,皎潔明亮,清輝滿天。只可惜她不日要去圖那功名,也無暇無心賞月。往日在府裡,逢了滿月,母親總帶她姐妹兄弟在高閣賞月品花,她手拿雞冠花同妹妹逗鬧着,總覺得那段時光最爲美妙。
“湘兒,湘兒,你在哪裡?”卓柯一路叫着大步而來,推開她的房門,看到窗前推窗望月的她,尋了她視線望去,笑問她:“如何,大考前,還有心思賞月?果然是學富五車胸有成竹的才子呢。”
湘綺雙手合在胸前,眸光中映了月色清輝,靜靜道:“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想家呢?”卓柯細心地問,又提議說:“湘兒,我帶你去賞月,去個好去處。”
她滿心的歡喜,聽他一路說:“昔日家父督促學業頗嚴,越是大考之際,我越是貪玩,大考大耍,不考不耍。你不必再看書,沒個兩日就要入場了。明日我要先入闈去,你我自當喝個踐行酒可好?”眉頭一揚,眉宇間添了幾分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