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插曲

回到艦上,冷南楓泡了壺鳳慶府的普洱茶,這還是出發前曲紹長送過來的,她給凌曜倒了一盞就坐在他對面杵着腮幫子看着他。

“怎麼了?”凌曜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嗯……讓我猜猜,這眼神兒是有事兒!”

“不然呢?”冷南楓笑了。

“嗯,笑了,就證明不是什麼大事,來,說給你家將軍聽聽。”凌曜曲起一隻手肘抵在桌面上拳頭支棱着腦袋,伸長了雙腿就這麼閒適的瞧着冷南楓。

“昨天你跟各位將軍說,咱們先去滿剌加,回程再幫吉蘭丹打海盜。”

“是啊!怎麼了,不對嗎?”凌曜挑了下眉毛疑惑的問。

“當然對,只是,如果你是蒲城主你放心嗎?或者說,會信嗎?”冷南楓雙手握着茶盞轉動着。

“嘿!”凌曜收回雙腿轉向冷南楓,“那不然他想怎樣?我是那言而無信的人嗎?”

“你當然不是,只是咱們跟他素昧平生,他不見得會放心。”

“他不放心又能怎樣?還能拖着我不讓咱走不成?”

“不是……只是,這是打仗……”冷南楓神色暗淡了下去。

“阿楓,”凌曜靠近了些伸手擡起她的小下巴,“我知道,一說起打仗你就憂心,上次去嶼山之前你也是這個樣子。”凌曜把人摟進懷裡輕輕拍了拍,“沒事的,不怕!”

“嗯。”冷南楓靠在他的頸間,“等晚間姐夫回來了咱們再議,商人之間的事沒那麼順暢。”

“好!聽大總管的!”

還真被冷南楓說中了。

晚間,邵平和曲紹長等人回來了,他倆帶着另外三位東家直接上了中軍船。還沒進艙冷南楓就迎了上去,“姐夫,怎麼樣?可談妥了?”

“嗯!將軍,還記得我怎麼說的來着,咱們家阿楓,骨子裡流的就是經商的血。” 曲紹長看上去情緒很不錯,“今天蒲城主和吉蘭丹城裡的商號,給我們的價格,比阿楓先前說的還高了一成。”

凌曜笑看着冷南楓,“你再誇她,她尾巴就該翹上天了。”

冷南楓給曲紹長倒了杯水,曲紹長正口乾舌燥呢,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價格是好談,而且我估摸着這裡離滿剌加那麼近,咱們東邊來的貨,他們開的價不會比滿剌加低,更何況這次有你撐腰,蒲城主坦言這個價格咱們在滿剌加是拿不到的,所以咱們這些老商號合計合計,餘杭的貨就全部卸這裡都行。”

凌曜笑着說道,“那是好事情,生意的事你們是行家。”

“這頭回打交道的生意人,大家都得彼此提防,這個正常。”曲紹長抖了抖袍子坐了下來,“只是關於貨款,他們有想法。他們的意思是銀子得等咱們從滿剌加回來後再付。其實這在生意場上是常有的事,我們也不計較,只是大家都是第一次打交道,還是有點不放心。”

“嚯!他們這是扣貨?他敢麼?他當我啥呢?”凌曜有點火起。

“他們其實是怕你不幫他們剿海盜,就這麼放咱們走了,咱要真走了,茫茫大海他上哪去找咱們。”冷南楓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凌曜越想越火大,“那餘杭的貨還就不給他們,他敢搶麼?”

冷南楓淡淡的說道,“可他們的開價高啊。”

曲紹長見凌曜脾氣上來了,便趕緊圓場,“將軍,我有個想法,反正這次我的貨都卸這兒了,我就留在這兒,等你們從滿剌加回來再來接我。他們這邊也有一些貨是我想進的,我就留下慢慢談。餘杭其他商人你把他們帶着走,滿剌加說不定有他們想進的貨。但前提是,吉蘭丹必須先把貨款結了,其他東家纔有錢進貨啊。”

一聽這話,凌曜的火更大了,“把你留下?押給他們當人質?瞎扯!老子十五歲打仗,十年了,從沒把任何一個弟兄押給誰當人質,不幹!”

曲紹長原本是想勸他呢,誰想適得其反,便趕忙把茶盞往凌曜面前推了推,“將軍先別動怒,喝口茶。我不是人質,我就是一普通的商人而已,不算人質。只要能解決問題,我就沒問題。而且,爲着將來咱們商路的暢通,和吉蘭丹這層關係必須得有,還有,最重要的是那些海盜必須得除,否則,這商路走不了。”

凌曜聽着曲紹長的這番話,一時想不出該咋辦了。冷南楓看了他一眼,轉頭跟曲紹長說:“姐夫,今兒也晚了,你們先回船歇下吧,都累了一天了,咱們明天再議。”

曲紹長聽出她圓這場的意思,是有話要單獨跟凌曜說,於是起身跟凌曜告辭,招呼着各位東家先回船了。

冷南楓看着他們的駁船離開,走進艙轉身把門關上。

凌曜靜靜的瞧着她:“說吧,你把他們都支開,要說啥?”

冷南楓走過去俯身看了看他的眼睛,“嗯,瞧着還有氣呢,等你先冷靜點兒,你火氣那麼大我咋敢說。”

“還有你不敢的?整個營裡敢踢我打我掐我的就你一個,你還不敢?”凌曜伸手把她拉到跟前來坐下。

冷南楓順勢握住他的手,“躍霄,姐夫說的在理。餘杭的這些貨,卸在這裡是最合適的。十五艘商船的貨全部到了滿剌加,這價格一定會下降,這對餘杭的這些商人來說,咱們之前的承諾就打了折扣。而且,蒲城主也沒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他也只不過是爲他的城民做考慮,他拿那些海盜是真沒辦法,所以只能想那麼個轍來牽住你,這真的情有可原。”

看着凌曜的神情緩和了些,她頓了頓繼續說:“姐夫呢,這一趟他其實壓力也挺大的,在商會裡是他挑的頭髮的帖,帶着那麼一幫東家掌櫃的出來,如果不能帶大家賺更多的錢,他會過意不去。最主要的是,姐夫他信任你,他對你的信任會傳遞給其他人,還會傳遞給蒲城主。商人,本來就是靠信譽打天下,所以我覺得姐夫這麼做是最合適的。”

“嗯。”凌曜吭了一聲,“理兒是這個理兒,但還是擔心姐夫的安全。”

“安全肯定沒問題,蒲城主難道會拿這個跟你開玩笑?他不敢。”冷南楓瞧着着氛圍好了很多了,便又接着說,“還有,爲了姐夫的安全爲了讓蒲城主更放心,你把我也留下來。”

凌曜原本已經緩和了很多的神情再次犀利起來,他擡起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冷南楓:“你再說一遍?”

“把我也留下!”冷南楓清晰的又說了一遍。

凌曜忽的站起身,繞着艙轉了兩圈,擡腳就踢翻了一把椅子。門外的邵平和江笠嚇了一跳,豎起耳朵好好聽着艙裡的動靜。

凌曜又轉了一圈兒,踹了椅子還不解氣,“你以爲這是像上次把你留在梧州一樣簡單是吧?你是讓我親手把你押給別人當人質!那我在你眼裡成什麼人了?”他捏起茶盞“啪”的摔在艙門上。

門外的人慌了,邵平立刻敲門:“主子!”

江笠則叫了聲:“公子!”

艙裡冷南楓平靜的答了句:“沒事。”

凌曜撐着桌子站着,一聲不吭。冷南楓等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凌曜的身後抱住了他的腰,把頭抵在他的後背上柔聲說,“別生氣好不好?”半響,凌曜還是沒說話。

“你轉過來,”冷南楓使勁想把他扭過來,可是扭不動,“你不看着我,我怎麼跟你說話?”想了想,她一彎腰,從凌曜的手臂下鑽了過去,面對面的看着他,擡起手環住了他的脖頸,踮起腳尖使勁的勾住。凌曜擡起一隻手要把她扯下來,她就勾得更緊。

“沒用,這招沒用。”凌曜還帶着怒氣。

“那你先聽我說完,如果我說完你還是覺得沒用,那我就聽你的。”

“不聽!”

“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有區別嗎?”

“有!不想聽,那是我無理取鬧;不敢聽就是我言之有理。”

冷南楓見他不吭聲兒了,知道他在聽着,便放心了許多。

“還有,”她噎了一下,“我這麼吊着,腰和脖子都要斷了。”

凌曜哼了一聲,擡手把人抱起放在桌上坐着,兩人目光平視。

冷南楓喘了口氣,擡手輕輕的揉了揉他的眉頭,“不要皺着眉嘛,瞧着害怕。”

“還有你怕的?”

“當然有,現下不就是。”她用手指描畫着凌曜的眉毛,繼續說,“躍霄,商隊的理由和姐夫的理由,姐夫都說了,我說的是我的理由和艦隊的理由。”她頓了頓,想確定凌曜是否在聽。

“嗯,聽着呢。”凌曜繼續繃着臉瞧着她。

冷南楓微微一笑,雙手捧起凌曜的臉,“啾。”的先親了他一口,這還是兩人之間冷南楓第一次主動示好。

“這是打個巴掌給個棗是吧?”凌曜語氣柔和了許多。

“下午那會兒,你說我害怕,還記得不?”

“嗯。”

“其實不完全是害怕,是不確定,是猜不透。”

“不確定啥?”

“這羣海盜,跟之前嶼山的倭賊完全不一樣。嶼山不遠,完全是在咱們自己的地界兒,邵平哥帶着人和漁民探個七八日能完全瞭解他們的動向,你是有備而戰。”

“嗯,繼續。”

“這次不一樣,你完全不知道對手的情況,僅憑的是蒲城主一面之詞。這個孫勝既然能在這麼廣闊的一片海域橫行十幾年,他就絕對不是個簡單的海盜。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僅狠,還狡猾。對付這麼個又狠又狡猾的對手,你倉促應戰纔是最讓我害怕的。”

冷南楓說到這兒,伸長了胳膊把凌曜的頭拉向自己,兩人前額相抵。

她平復了一下情緒,放開手繼續說:“城主說他們有五六千的海盜,我們的艦隊裡,雖然有八千多人,但能打仗的士兵不到五千,兵力你不佔優勢。吉蘭丹有守備軍,他們的守備軍如何加入戰鬥還得議。而戶部的時間也緊,商船的護衛沒你不行。”

“那萬一孫勝出現在這裡呢?”

“你把邵平哥,覃將軍和朱瑜、張標留下,四艘戰艦的威懾力也足夠了,更況且了,咱們在這兒猜測孫勝,他的海盜難道不會猜測咱們?商船都跟着你走了,即使他知道了咱們的存在,他暫時肯定不會動,所以你得快去快回。邵平哥一定要先去探哨,如果是從滿剌加回來再考慮這些,那耗時就更長了,商隊裡的商人和戶部的商人等不起。但是,我們對這裡太陌生了,即使是邵平哥親自出馬也不一定探得詳細。”

凌曜聽着她的分析,“如果只是探哨這種事,留下老覃和邵平就足夠。”

“這不是最主要的,”冷南楓聽着他的語氣依然不肯放鬆,“躍霄,咱們這趟還有個重要的事兒,給營裡添置火器。今天沙甲正好說到這事兒,我覺得是完全撞到我面前了。”

“難怪剛纔在城牆上看你發呆呢,原來在想這個。”

“嗯,你想啊,咱們購買火器的事兒,是揹着朝廷而爲之的事,可眼下戶部的大小官吏和商船天天在眼前晃動,你能避得開嗎?我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所以今天沙甲一說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軍器坊,那不就是天助咱們麼?”冷南楓瞧着他神色有些鬆動了,便繼續說,“這些事兒或許交代了邵平哥他能做到,但肯定會有好些細節他想不到,我倆都不在,他就沒人可以商量。”

“躍霄,我留下來不是押給蒲城主當人質,是爲了把後面那一仗打贏,我不要你去打毫無準備的仗。”

凌曜這會兒不吭氣了,他沉默了半晌依舊有些不情願的說,“可前面就是滿剌加,是你孃的故鄉。”

“這個嘛,即使是讓我娘來選,她也會選擇留下。”

這下凌曜徹底不知道怎麼反駁她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擡手輕撫着冷南楓的臉,“阿楓!我明明想反駁你也不想答應你,可爲何啥也說不出來。”

“因爲你知道我說的有理。”冷南楓瞧着他笑了。

凌曜嘆了口氣,“就因爲你有理,我才害怕。”

冷南楓詫異了,“害怕?”

“嗯,害怕。”凌曜把她按進懷裡不讓她看自己,“從第一次把你一個人留在餘杭開始,我就害怕每一次的把你留下。”

這話就像他那雙有力的手一樣緊緊的攥住了冷南楓的心,半晌,她擡起頭瞧着他的雙眼,伸手勾下他的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