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細心地爲公主殿下剪下了牀單上的那一團嫣紅,隨後用錦步認真包裹起來,再疊成方塊狀,再用紅布包裹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公主殿下的行李內。
人已清醒,魂還未歸。
古雨濛彷彿還在夢裡。夢裡的那個人是他嗎?他爲何又如此……古雨濛的心好亂,自己爲何要讓他洗澡?爲何又要在自己的屋子裡洗澡,爲何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已註定了的,怎麼都逃脫不掉。
花徑何曾有客掃,蓬門今始爲君開。
古雨濛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暖意。
“他人呢?”古雨濛已把餘音和繞樑當成是閨蜜了,見自己再次醒來人已不在。
“公主,他自己走了。”
走了?
古雨濛的心裡忽然有些失落。
夢前雙如歸家燕。夢醒昔人已去空餘恨,古雨濛並不恨,只是覺得元昊似乎有些冷漠,不知爲何,她想要去看看。
然而,屋外忽然響起了號角聲。就連餘音和繞樑,都是一怔。號角響起,強兵到來了。看來慶浚所報的就是這樣的緊急軍情。
古雨濛慌忙地走出了北屋,卻見門前昔日天天在此的守衛也是不見了,她預感到不妙,正要再去查看,卻見衛粱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公主殿下,末將奉命送公主殿下及甘檜公公出關!”
出關?要去哪裡?
古雨濛慌忙詢問,衛粱卻是隻字不提了,他手中的彎刀已出鞘,身後跟着的數十名紅羽營的將士也都是全副武裝。
彎刀,紅羽,木盾。
古雨濛一見,便已知道雁歸關戰事,終於到來了。因爲今天剛好是三月之期滿,五皇子說得沒有錯,三個月,他們果真只給了三個月。
甘檜自拐角處出現,身後的幾名小太監還未露頭,就被一團花翎箭射中了腦袋,瞬間斃命。甘檜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來到衛粱身旁:“大膽,還不快快送本公公出關,公公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速速送本公公出關!”
衛粱厭惡地掃了一眼甘檜,自是不理會他,而是對古雨濛說:“公主,南周軍卒不知何時忽然殺到,公主說得果然沒有錯,三個月,他們三個月就到了!公主,快隨末將出關,只要出了雁歸關,一路想北走,就可到蒯城!”
“我不走。”
古雨濛的話讓魂飛魄散的甘檜都覺得心驚:她瘋了,難道她不怕死麼?
古雨濛忽地脫去了身上的團鳳錦袍,露出了裡面幹練的白色裹身夜服,她又將腰帶束得緊了緊,“是否是南周軍卒已到關外。”
“正是!”
衛粱也是詫異的看着雨濛公主竟然脫去了外袍,而裡面的褻衣自然不是他所能看的,然而現在公主卻不管這些了,他便多掃了兩眼,饒是有夜服裹身,也遮擋不住公主殿下豐腴的身段。
但是,他還是被公主殿下的勇敢所震驚。
幾月前,公主殿下隻身自大火中搶出了數匹絲綢,其勇氣已是讓紅羽營的將士心服口服,如今的公主是要一起上沙場嗎?
餘音和繞樑膽戰心驚:“公主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麼呀,趕緊隨着衛校尉出關吧。”
“有多少人?”古雨濛卻是沒有理會侍女,而是靜靜地問。
“差不多,十萬!”
城牆上,將士們驚詫地看着只裹着褻衣的公主殿下居然上了城樓,而在城下可是有十萬雄兵吶!
城下弓箭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向關內射出一論花翎箭,已有數百人爲此受傷,如果公主殿下不小心受傷了……
將士們想都不敢想,但是沒有人敢勸阻她。
公主之勇猛,雁歸關將士衆人皆知。
只是,在元昊的眼中,卻是看見了一位無與倫比的美麗,彷彿是在這枯燥血腥的城牆上,盛開的一團金蘭花。
關外鷹愁谷口處屯了十萬兵。關內只有三萬三千人。這是一場幾乎沒有勝算的戰鬥,如果十萬兵強攻,雁歸關早晚便是淪陷。
遠處,一百餘架幾十丈高的攻城器械如同一個個巨大的怪物,正對着雁歸關上的古雨濛張牙舞爪。黑壓壓的都是南周國青色的旗幟。
雁歸關的將士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軍卒,自然不會畏懼這等場面,然而十萬雄兵壓境,就連元昊都覺得心膽欲裂。
他們是怎麼來的?!
元昊不知道,在遠處的鍋盔山中,還藏着一支比這十萬雄兵更加可怕的虎賁軍!那一萬才,纔是最恐怖的存在。
“回去,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元昊將軍看都不看古雨濛,“衛粱何在,你是如何辦事的?”
衛粱哭喪着臉:“我總不能抱着公主跑吧?”
“你死也得給我把公主送出關!”
古雨濛不走,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元昊:“我與你一起守關。”
你走吧,求你,縱使是把你送到他人身旁,也好比死在這雁歸關內要強得多。
元昊在心中篤定,但他又怎麼忍心將她送走?
他只是不看她,他很怕看見她的眼神時,便已沒有了送走她的勇氣和決心,此時敵軍壓境,南周人的十萬雄兵已壓得元昊將軍喘不過氣來,如今哪有精力爲她而分心?
勝驊走到元昊身旁:“將軍,甘檜還在這裡……”
元昊想起了那個閹人。
那是個麻煩,必須要先把他送走,但是她不走,元昊也懶得管甘檜。可是如果甘檜死在了這裡,那連累的就不是他自己一個人了。
王后娘娘獨寵甘檜。
“將公主與公公一併送走,這是軍令!”元昊低叱。
然而古雨濛卻是來到元昊的身旁,不管他人如何,只是靜靜地看着元昊,低聲問:“你捨得?”
“家國大事前……”
“何來兒女私情?是麼?”
元昊的後半句未曾說出,卻被古雨濛接了下句。家國大事前,何來兒女私情?是啊,雁歸關都快沒了,現在還談什麼兒女私情呢?
古雨濛聲音雖小,可週圍的將士們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特別是五大營中的四大營統領校尉。除了步兵營統領校尉在校場內之外。
兒女私情?統領校尉們和勝驊將軍都是皺起了眉心,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他們很疑惑,轉而把目光看向了古雨濛身後如影隨形的侍女。
餘音和繞樑慌忙把頭低下,他們更害怕基礎到衆將士的眼神。
她們多不知,那便是怪事。
元昊也閉上了眼:他不敢看公主的眼。
他害怕看見她那雙責備的眼神,讓他心神不寧,讓他恨不下心。
況且,他還是齊王的女人。當她從這裡離開之後,他們將再無瓜葛。元昊已做好戰死之準備,而她卻沒有做好接受的準備。
古雨濛正要說話,突然的,雁歸關下又是一陣箭雨。
“將軍小心!”
古雨濛看見了那陣花翎箭羽,自空中劃出了一道奪命的弧線,隨後如同一道道奪命符,自天空灑然而下。
“嗖嗖嗖!”
在那陣密密麻麻的花翎箭羽飛起時,紅羽營的軍卒們迅速在元昊的頭頂上架設起了一層厚厚的防禦盾牌。
“嘟嘟嘟嘟!”
花翎箭羽重重的落在淮揚木盾牌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古雨濛清晰地記得這種聲音,那是在鷹愁谷內,她被襲擊的時候,遭遇的也是這種花翎箭。
“混蛋!”
一陣箭雨過後,將士們還未撤離盾牌,就聽一個女人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吼喊:“古晟霸,你這個混蛋,你出來!”
呃?公主殿下這是在罵誰呢?將士們很奇怪,卻是不知道他罵的正是藏在鍋盔山中的五皇子。古雨濛這一聲喊叫,對方根本聽不見。
就連雁歸關下方的南周軍卒,也不曾聽見。
她的聲音淹沒在了風中。
風還在繼續吹,古雨濛突然道:“放箭,我們也放箭!”
元昊拉住了幾乎要發狂的古雨濛:“對方順風,我們是逆風。”
古雨濛看了看天空,已是非常無奈。
南周佔盡了天時地利,這真是要連同公主一起消滅麼?他古弘胤難道一點都不念在父女一場的份上,饒過楊雁歸關麼?
不可能的。
這時,城樓下再一次響起了號角聲。
南周軍,終於開始攻城了。
元昊將軍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一聲低喝:“速把公主帶回講武堂!”
此言一出,衛粱也知道不能再猶豫了,立即拉住公主的手,對着餘音和繞樑喊:“還等什麼,等死啊?”
古雨濛幾乎是被架了起來送下了城樓,他眼見着元昊背對着自己,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說的麼,這一別,也許就是永別了。
古雨濛的眼睛裡忽然流下了一滴悲傷的淚水,她竟然感受到了愛恨離別的滋味。
外面持續傳來六個時辰的打殺聲。
自上午打到了月上南山。
終於,打殺聲漸漸地停了,而空氣中也開始瀰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難聞得刺鼻。古雨濛差一點吐了出來。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