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整個皇宮被夜幕籠罩,有別於白天的肅穆,反倒顯得安詳寧靜。
只是,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睡得安穩,比如,虞妃。
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了她那個沒有保住的孩子滿身是血,倒在地上求她救他,而她卻站在一旁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孩子掙扎着流盡了血,窒息而死。
“娘娘,只是夢而已。”虞妃的侍女小竹一邊給她擦拭額頭的冷汗,一邊輕聲安慰,“沒事了,娘娘是思慮過重,纔會做了噩夢。”
“小竹,他求我救他,他還那麼小,他滿身是血。。。”虞妃顫抖着脣,哆嗦地回憶着夢中的場景,額頭滿是汗水,她抓緊小竹的手,直到小竹白皙的手腕上出現道道紅痕,她拼命搖頭,“我救不了他,我就眼睜睜的看着他。。。”
小竹是虞妃的陪嫁侍女,和她一起長大,算得上是她的心腹。她比尋常女子來的心細,也更狠心,她進宮的目的只有一個,保護虞妃,並且幫助她一步一步踏上皇后的寶座。
“娘娘。”小竹突然揚聲,神色茫然的虞妃像是受了驚似的回過神,怔怔地望着小竹,神色間盡顯悽悽,小竹放柔了聲音,“小皇子已經不在了,娘娘不要再活在過去裡了,娘娘還年輕,還會有很多孩子。”
狹長的鳳眸微微顫動,水珠凝在睫毛之上,宛若舞蹈,虞妃卻只是搖了搖頭,“御醫說本宮的身子難再有孕,小竹,小竹。。。”
情難自禁地終是留下眼淚,人前端莊沉靜的虞妃依舊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她捂着臉喃喃自語,“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再也不會了。”
“不會的。”小竹拉開虞妃的手,認真地看着她,“御醫只說是難以有孕,並不是無法再有孕,而且並蒂雪枝也已經找到了,不是麼?還是有機會的。”
她的話讓虞妃勉強點點頭,笑容卻更單薄,她垂下了眼簾,“是啊,如今身子調理得好,可是皇上的心思卻再也不在本宮的身上了。”
自從染妃入宮以來,皇上要麼在自己寢宮休息,要麼就在染妃那裡休息,即使她已經有了孩子,皇上依然日日流連在她宮裡,這是一種怎樣的寵溺,這樣的寵溺讓她嫉妒地幾乎發瘋。
“娘娘知道,染妃爲何會得皇上喜愛麼?”小竹輕聲問道。
“因爲她像顏貴妃。”即使不想承認,虞妃卻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宮裡見過顏貴妃的人並不多,兩年前因爲顏貴妃的事皇上幾乎將後宮的人都換了個遍,如今留下的見過顏貴妃的也不過寥寥無幾,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說,染妃和顏貴妃真的十分相像,並不單單只是容貌,連偶爾的一個擡眉一個微笑都極爲神似,幾乎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甚至她那一日見到染妃還以爲顏貴妃沒有死,不然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她一直都知道皇上
心裡的那個影子,即使他從來都不承認,她還是感覺得到,甚至這兩年他偶爾會失神在某個秀女身上,也不過是因爲有那麼一瞬的感覺像極了顏貴妃。
可是那個人已經死了,就算再如何深愛,也不過是一掬黃土,然而染妃卻不同,她是活生生的人,日夜陪伴在皇上身邊,奪走他全部的心神,甚至如今還懷有龍子,一旦誕下龍子,她幾乎不敢想象皇上會給她怎樣的殊榮。
皇上子嗣單薄,至今爲止只有清晏一個皇子而已,雖然如今過繼到她的膝下,卻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清晏乖巧懂事,和虞妃卻不親暱。
她幾乎不敢想象染妃若是誕下皇子,後宮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小竹卻搖搖頭,語氣認真,“娘娘錯了,皇上肆無忌憚地寵愛染妃,並非只因爲她像極了過世的顏貴妃。”
“那是因爲什麼?”虞妃挑眉,不明所以。
“因爲染妃的身後,只有皇上。”小竹的聲音清亮依舊,字字珠璣。
染妃沒有殷實的孃家背景,可是她在宮中卻並沒有舉步維艱,因爲皇上寵她護她,給她依賴,成爲她的後盾。這是如虞妃蝶妃這般嬪妃,永遠無法做到的,讓皇上毫無顧忌地寵愛,不用擔心外戚壯大。
“你是說。。。”虞妃眸色一深,被小竹一提醒,她也似有感悟,原來這纔是皇上對她寵愛有加,但是兩人之間卻總是好像隔着一層薄紗的原因。
皇上終是天子,他利用嬪妃牽制臣子,制衡各方勢力,不論是她還是蝶妃,都遠遠不可能像染妃如今這般被寵愛,因爲他們的身後有着讓她們引以爲傲的孃家,她們以爲這纔是她們在後宮屹立不倒的原因,也是他們能永保帝寵的原因,卻忘記了她們的男人是天子,是世間最尊貴的男子,他也有他的驕傲,他利用棋子,卻不會對棋子產生感情,他不會永遠依賴任何人。
所以他的寵愛,是有限的。
“可是,這個染妃身份不明,和顏貴妃如此相像,又怎麼可能。。。”虞妃皺緊了眉頭,她從來就不相信世間有如此相像的人,更不相信有什麼意外邂逅,所有的意外都是人爲的,她始終相信這個結論。
“所以皇上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想看一看這個女子到底有多少本事,能躲過多少危機,用以判斷她的來歷。”小竹並不是聰明,她只是很冷靜,比任何人都冷靜,她的洞察力驚人,總是能察覺到旁人還未察覺到的,而這些也只是她的推測。
說到這裡,虞妃突然有些明瞭小竹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皇上未必有多寵染妃,但是他需要一個妃子成爲箭靶,而背後沒有孃家的染妃是最好的選擇。”
小竹點點頭,看來虞妃已經恢復了冷靜。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事,讓這把火燒得更旺?”虞妃笑意漸深,沉浸在自己的念想中,小竹只是點
點頭,眼底卻浮起了擔憂。
虞妃經歷的一切,小竹心知肚明,也因爲清楚她的苦澀,纔會永遠無條件地支持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坐到今天,看着她學習在任何人面前微笑,看着她學會耍陰謀詭計,看着她從一個天真癡情的女子走到今日,每一個腳印都深深地夾雜着寂寞痛楚,她曾經認真地想守在皇上身邊,然而那個意外失去的孩子,卻奪走了她殘存的最後一份天真。
她終於,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人,踩着所有人的屍體,一步一步往上。
“小竹。。。你是不是在想,本宮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人了?這麼殘忍,這麼可怕。”好看的脣角微微揚起,一抹完美的弧度泛起,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微笑,這彷彿已經成了她的面具,成了她的一部分。
“娘娘的苦,小竹知道。”小竹搖搖頭,若是換做旁人,恐怕早就已經崩潰了,絕對不會像虞妃這樣,還能繼續活下去。
“被奪了希望的人啊,心裡就像破了一個洞。”虞妃低垂着頭,眼底一片陰冷,讓人背脊生出一片涼意,“可是怎麼辦呢,我已經看不得別人幸福了。”
那樣的幸福,掐得出水似的甜蜜,真是讓人羨慕啊,羨慕到想要生生地掐斷。
“娘娘想怎麼做?”小竹沉吟一聲,她是虞妃的保護者,也是她的儈子手,她不會讓虞妃的手上沾染任何血腥,若是以後要下地獄,就由她一力承擔好了。
虞妃卻沒有回答她,只是冷冷一笑,眼中射出了陰寒的光芒,“孩子麼?真是可悲。”
“娘娘,夜深了,先休息吧。娘娘的心願,小竹都會爲娘娘達成的。”小竹扶着她重新躺下,見她雙眸空洞地睜開,散發着微冷的寒意,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該怎麼辦呢?她的心,似乎真的已經跟着那個小產的孩子一起死了。
“我聽說,下午墨將軍來宮裡,處罰了珺瑤公主的侍女。”在小竹以爲她不會再開口時,她突然又重新說道,“我聽說那個珺瑤公主一門心思要嫁給墨將軍呢,若是我當年也堅持一些,會不會。。。”
她其實是後悔的,若是當初她再堅持一點,若是她真的以死相逼,也許她就能等到他了。
那個一心一意的男人,那麼純粹的靈魂,是她親手放棄的。
她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可是那又怎樣呢?她被困在了這座水晶牢籠裡,不過是一隻再也飛不出去的金絲雀,而那個將她關進來的男人,卻半點都不珍惜她。
“娘娘,隔牆有耳。”小竹壓低了聲音,眉頭深鎖。
“是啊,隔牆有耳。”這就是她的生活,是她下半生的生活。
見虞妃緩緩睡去,小竹才退出房間,眼底閃過一道狠戾,只要是娘娘的心願,她都會努力爲她達成,不論是染妃,珺瑤公主,亦或是任何讓她心生厭倦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