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佑明入主工部尚書一職,朝廷譁然,誰都不知道這麼個突然出現的程尚書是什麼來路,倒是後宮有人認出他是前幾年在宮裡掌廚的御廚,只是誰想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成了工部尚書,而且還是皇帝欽點,衆人心中暗暗猜測,此人怕又會成爲皇帝的寵臣。只是沒有人想得到,他坐上尚書之位的隔日便在上朝之時求娶念恩公主,皇帝欣然同意,命令禮部即刻着手準備婚禮一事,務必隆重而盛大。
到了此時,衆臣才微微品出一點眉目,只是不知是皇帝爲了籠絡程佑明而讓他娶了心愛的皇妹,還是爲了最心愛的皇妹纔給了他尚書之位,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位年輕的尚書大人,日後必定位極人臣,衆人紛紛在心中思忖,該如何討好這位年輕的尚書大人。
那一日的婚禮不會有人忘記,美貌的念恩公主未如尋常女子頭蓋紅巾坐在軟轎中,反而一襲大紅嫁衣坐在新郎的身前,兩人共乘一匹雪白的駿馬,郎才女貌,堪稱天作之合。這番出場驚世憾俗,聞所未聞,然而衆人卻覺得這番英氣颯爽倒是頗爲適合念恩公主,原本那些關於公主的流言蜚語不攻自破,大家看到的只有公主和駙馬之間的濃情蜜意。
程佑明爲了念恩甘願涉足朝廷,單單這份畫地爲牢的勇氣便讓皇帝同意了他的求親,只是那一日在婚禮上看到了邱大人和皇帝低頭說話,他的腦海裡才突然閃過一絲念頭,微一偏頭又看到這位邱大人同清顏相視微笑的模樣,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也只能無奈嘆息,清顏和皇帝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爲了把他逼回來,竟然連公主都利用起來了,又或者該說爲了把他和念恩湊成對,當真是招數使盡了。
不過,他轉過頭看着念恩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在她面前,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只要能看到她羞怯一笑,他的心裡便是陣陣滿足。
這場盛大婚禮的餘溫,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個月,百姓們都津津樂道公主駙馬的脈脈溫情,聽聞公主爲人、妻之後並未收斂脾氣,聽聞更是被嬌寵過頭,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程尚書都會想盡辦法幫她拿到。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公主的關係,程尚書在朝中混跡可以算得上是如魚得水,工部本是最魚龍混雜的地方,手中工程衆多,貪污受賄極多,不少大臣拿了朝廷的俸祿卻不做事,要麼就是拿了餉銀中飽私囊,程尚書也不止是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關係,一出手便是工部這幾年貪污中最嚴重的一部分,將不少大臣的老底都掀了開,工部衆人紛紛自危,心中猜測這位駙馬爺怕不是好惹的人物,更甚者壓根就是皇帝派來的人。
清顏倒極是滿意程佑明的效率,他個性散漫,崇尚自由,卻是個做事凌厲效率之人,他想要的消息沒有得不到的,想要找的人也沒有找不到的,他入主工部自然是最有利於上官澤的管理的,這也是清顏他們設計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之前工部暫歸睿親王和澈親王管轄,但是澈親王歸期未定,睿親王十分忙碌,根本無暇事事周到,這個時候提拔了程佑明,正是最好的時辰。
這麼一來,墨北晟也輕鬆了許多,畢竟澈不在,爲了幫睿,他也自動地扛上身許多事,說到底,清顏還是爲了讓墨北晟輕鬆一些。
程佑明和念恩的大事總算了解了,就只剩下一件事讓清顏牽掛了,那便是。。。墨依依和司哲宇的事。
原本他們住在宜城,清顏和墨北晟三年前回京,倒也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宜城小住,也問過依依要不要回京城,她猶豫了很久還是喜歡宜城,墨北晟素來慣着她也就允了,雷大人和他夫人都十分喜歡依依的性子,再者又有馬哲宇照顧着,他們倒也放心。
一年前,馬哲宇外出辦事出了意外,整個山頭坍塌,死了許多人,官府衙門到那兒以後挖出了許多人的屍體,卻未曾見到馬哲
宇,但是如此天災,必死無疑,縱然找不到屍體,怕也是被壓得太深的緣故。
然而,依依卻始終不相信,沒日沒夜地守在坍塌的山頭,等着馬哲宇出現,雷大人勸說無效只能派人送信到京城,墨北晟恰巧不在京城,清顏便快馬加鞭到了宜城,直接將人打暈了帶回京城,依依在京城宅子裡哭鬧了好幾日,清顏始終不曾將她放出來,直到第五日她才安靜了下來,呆呆地坐在房裡,不吃不喝,直到第八天終於支持不住昏倒了,再醒來時便什麼都看不見了,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姬羽說她是暫時性失明,可能是哭得太多的緣故,持續治療了大半年,眼疾才終於好了一些,只是如今看東西還是有些迷糊,不過姬羽說再假以時日必定能幫她恢復過來,他們才放下心來。
清顏告訴她會繼續尋找馬哲宇的下落,一日沒有見到屍體,就一日還有希望。
就是因爲清顏的這一句話,才讓依依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一年,她十七歲,正是最美妙的年紀,她和他在宜城近郊最高的老愧樹下定下了彼此的終生,他曾經許諾等她到了十八,他便會娶她過門,依依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日的漫天紅霞,美得如人間仙境。
只是那一日之後,她的人生便陷入了黑暗,再也找不到一絲光明,因爲她心愛的男子,失蹤了。
整整一年,她強迫自己吃飯睡覺,就是爲了不讓他心疼,雖然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但是她相信只要他回來了,就不會想看到形如枯槁的自己。可是,她十八歲生日那一天,馬哲宇卻始終沒有回來,她怔怔地坐在門口,從日出等到日落,直到看到升起的明月,含在眼框裡的淚水,才終於滑落。
因爲他,真的沒有出現。
清顏素來懂得如何安慰別人,但是對於墨依依的執着和堅持,她只能報以嘆息。
她是過來人,知道情到深處,便是任何人勸都沒有用,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縱然旁人說破了嘴皮,怕也是沒有用的。
過去一年她派了無數人去尋找馬哲宇的下落,她其實和依依是一樣的,她也不相信這個溫潤沉穩的少年會就這麼死去,所以她纔會派了人去各處打探,只要他沒死,她就一定能找到他。
她其實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依依繼續等着馬哲宇,因爲她希望依依能等到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又希望依依可以放過自己,因爲她的身邊還有另一個同樣出色的男子,司寧逸。
十八歲的司寧逸,這一年得了文武狀元,京中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年輕的文武全才,連皇帝都對他讚不絕口,司寧逸年長清晏幾歲,平日裡倒和清晏交情極好,這個俊美的少年郎卻頗爲少年老陳,他素來不近女色,並且揚言心中只有墨家依依一人,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將之娶爲妻子。
然而,墨依依拒絕了他兩次求婚,又或者該說,是墨家拒絕了司家兩次結親的意圖。
雖然如此,司寧逸卻毫不氣餒,他對着依依時沒有半分驕傲,稱不上百依百順,卻絕對是嬌寵萬千。他知道依依在等着的人是誰,默不作聲地守着她,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這樣好的耐心,如此這般不求回報地守在一個女子的身邊。到後來,連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爲什麼,纔會對依依這麼百般寵愛了。
當他以爲,自己總有一日可以贏得依依的心時,那個人竟然。。。回來了。
對依依來說,這一年的時光緩慢地彷彿需要她用盡一生的勇氣和堅持,每七日便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的信,只是每一次都是讓她失望的消息,她偶爾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會想,若是真的找到他的屍體,那麼至少也能讓她死心。
她說不清自己對馬哲宇的感情,情竇初開的愛戀,再加幾分如哥哥般的依賴,她
以爲他們這一輩子都會在一起,從未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所以當這一天猝不及防地出現時,她纔會如此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每天每天地計算着哲宇離開的時間,又每天每天地期盼着他的歸來。
一日復一日,失望,再失望。
直到這一日,她又看到了他,一年未見,那個面上總是掛着寵溺淺笑的少年,又長高了許多,眉宇間凝結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沉,連眸子裡也都盛滿了冷冽,如一座千年冰山,這樣的他,讓她覺得陌生,且害怕。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身後跟着一羣人,而他的身側,是美麗的西寧公主梨霜,那個在梨花漫天飄舞,如霜雪鋪滿西寧的時節出生的公主,他冷峻着臉,輕輕地攬住梨霜公主的腰際,偶爾轉頭看她一眼,脣邊會勾起她熟悉的淺笑,只是這個笑容卻不再是屬於依依的了。
西寧公主偕同未來駙馬爺,參加靖國念恩公主大婚,帶着十車賀禮,婚禮當日才匆匆趕到。
依依看到哲宇的那一瞬間,眸子裡迸出了晶瑩的淚花,如同乾旱的大地終於盼來久違的大雨一般,只是下一秒她的視線就定在了他身側的公主身上,他們的手緊緊地交纏在一起,他的面上是溫柔的淺笑,帶着包容和寵溺,都是曾經屬於她的。
她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他們一起上街時,她總愛亂蹦亂跳,到處晃盪,哲宇只好無奈地牽着她的手,告訴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開了,那時候的她仍懵懂無知,爲了早些去前面看花燈而敷衍地點頭答應。
“依依,沒事吧?”司寧逸立在她身側,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到她的顫抖,她面色慘白地如飄零的落葉,他皺着眉頭上前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在她耳旁輕輕說道,“別難過,還有我。”
他偶爾投過來的視線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樣,她以爲他是忘記她的時候,他卻突然攬着公主走了過來,朝她輕輕笑道,“依依,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
整整一年,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她想着他念着他擔心着他,這三百多個日子的思念,竟換來他一句輕飄飄的好久不見。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極美,眼底的流光點點刺目,點點頭,“好久不見。”
兩個曾經許諾要在一輩子的人,終究躲不過時間的打磨,如今也只能同陌生人一般了麼?亦或者,是她太過苛求,年少時候的愛戀,終究是過眼雲煙,總是要消失的。
她想告訴他,很想他,很想很想他,但是再多嘆息,也不過化爲一句輕輕淺淺的問候。
那一日的婚禮,她坐在角落裡,一杯一杯的酒往肚裡灌,可是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清醒,清醒地看着他坐在梨霜公主身邊,眉宇間的淡笑溫柔,清冷間的無奈,那些從前都是屬於她的神情,如今卻都屬於另一個女子。
十八歲的墨依依,第一次嚐到了心痛的滋味。
原來找不到他的痛苦,遠遠不如失去他的痛苦,來得讓她崩潰。
“依依,別再喝了。”司寧逸的臉色不比依依的好看多少,抓過她的手,阻止她這樣喝酒,可是她卻半閉着眼微微搖頭,“寧逸,我很痛,很痛。。。”
他怔了怔,鬆開了她的手,見她淺笑着繼續爲自己斟酒,隨後仰頭一喝而盡,忍不住轉過頭去看着那邊談笑風生的馬哲宇,眼底閃過戾氣。
他抱着依依去了客房,本想照顧她休息,卻終是爲了她的名節不得不離開了房間,吩咐侍女好好照顧她。
他走得匆忙,因而未見到另一抹身影,悄悄地潛入了依依的房中。
那人怔怔地立在牀邊,出神地望着牀榻上縮成一團的小人兒,心疼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狀似嘆息地輕喃,“傻丫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