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卻話無涼,穿越時空羈絆透過重重迷夢,推開門,卻是百年身。
轉瞬間,心已成灰。
等慕錦兮醒來,眼前是這樣一幅場景——頭頂掛着一方淡綠鮫綃帳,屋角紫檀案上擺放着一隻雲窯瓷爐,其中檀香冉冉。移開眼便見一方軒窗,窗戶半開,昏黃的光線從外面透進來,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可是再安逸靜謐的場景也抵不過遍佈全身的無力感和難耐的飢餓感。自己又回到原點了嗎?
慕錦兮自嘲般笑笑,一切彷彿又回到劍鋒山醒來那一刻,只是之後的事或許……只是個夢?美好而又破碎,讓人肝腸欲斷。
她無力的爬起,把腳挪到牀邊然後試着邁出一步,手緊緊抓着牀沿一點一點向前走去。或許是睡得太久的緣故,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氣,身子一癱軟歪倒桌子旁,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打翻在地,發出珠玉般聲音,清脆而突兀。
咚咚咚!許是東西打翻的聲音引起下面人的注。從樓下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一聲驚訝的聲音響起:“呀!姑娘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咦?你怎麼起來了?快躺回牀上去!”
錦兮扭頭抓住想要攙扶她的手,全身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在她胳膊上留下清晰手指印,“素綾?我這是在哪兒…啊?”
因爲是太久沒有開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也不復當初的清澈純真。而是陡然收縮瞳孔如針眼般盯着素綾,高聲大喊:“你告訴我!我在哪兒!”
“姑娘…”素綾被慕錦兮的眼神看的心裡好像又把鈍刀子在來回磨似的痛。
她把慕錦兮扶回牀邊,努力安慰道:“姑娘別擔心!這裡是安全的。”
“這裡是哪兒?快告訴我!”這一句似是用盡她全身的力氣,等說完感覺全身就像被抽空般無力,只能歪在素綾身上,可眼神卻依然倔強的看着她。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額角滲出,同樣蒼白的嘴脣不停顫抖,直叫人心生憐愛。
“這裡……”素綾受不住她再三盤問,又擔心她的身子在這麼下去會受不住,咬咬脣道:“這裡是長安…皇宮裡……”
“宮裡?”錦兮有些迷茫,接着腦海倏然掠過一些畫面,眼神瞬間冷冽似冰,卻又挾裹着無業烈火看的素綾心生不詳。
“姑娘?姑娘!”她緊緊握住錦兮的手,深怕她下一秒就會受不住暈過去。
可錦兮沒有說話,擡腳向前衝去,多虧素綾及時攔下,焦急道:“姑娘!你這是作什麼?你整整昏迷兩個月,這纔剛醒來…身子還沒好!……又是寒冬臘月的天氣,萬一把你凍壞了怎麼辦啊!…姑娘!”
“你放開我!!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他的地方!”不理素綾的勸阻,她的心裡只有火,一團仇恨之火!對他的恨讓她一刻都不想待在任何有關他的地方,一分一秒都不願意!
她想如果那人此刻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就是拼着玉石俱焚也會拉他一起陪葬!
“姑娘!你冷靜些!姑娘!”素綾沒想到慕錦兮會這麼大反應,苦苦勸阻。
聽見動靜的素妍也跑上樓,看見慕錦兮像發了狂似的和素綾不停拉扯,連忙上前拉下慕錦兮,試圖安撫她,“姑娘!你冷靜些!”
素妍道:“姑娘!你剛醒來,身子還虛,有什麼事等身子養好再說!”
素綾道:“是啊!姑娘……您和皇上的事!大家坐下來慢慢談……也不急在一時啊?”
“放開我!你們開我!”慕錦兮被雙雙架住,行動受阻,滿腹怨恨無處可發。忽然全身血氣上涌,接着喉嚨一甜,張口又吐出一口血來,眼前瞬間一黑,她頭一歪便栽進素綾懷裡。
素綾見此,心道不好!忙扶住錦兮,扭頭對素妍道:“快通知皇上姑娘醒了!還有請御醫來!快啊!”
等到錦兮再醒來,屋內已經掌上了燈,牀邊坐着一個老者,正探手爲自己把脈。那老者兩鬢斑白,鬍鬚灰白,眼角無力的搭在一起,一副誠惶誠恐模樣。
她下意識抗拒這種接觸,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眼神平靜的看向另外一邊。
太醫彷彿什麼也沒看見般,拂鬚點頭,長吁一口氣似是繃緊的神經忽的鬆懈不少。回頭吩咐素研幾句,在桌前寫下方子後拎着藥箱離開。
素妍在旁瞧見錦兮這樣,想上前安慰幾句,卻被素綾攔下,輕聲對她道:“讓姑娘一個人待會吧……”接着用眼神示意妹妹和自己離開。
等到二人送走太醫再回來,錦兮已經從牀上起來,坐在窗子下面的貴妃榻上,光着腳,靜靜的看着外面的月亮,不發一言。
“呀!姑娘你這樣身子怎麼會好!剛剛御醫才交代不要受涼!”素妍忙找來鞋爲錦兮穿上,素綾則爲她披上一件披風。
可錦兮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從天上移開過。大病一場的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連嘴脣也是蒼白如紙,原本嬌豔的容顏彷彿一下子失去的光彩,眼神空洞的沒有焦點,就像沒有生命力的木偶,任人擺佈!
素綾無奈的嘆一聲,她心裡的結只有她自己能解開。現在她封閉了自己,任誰也進不去。
錦兮擡頭望去,窗外的月亮大如圓盤,一抹清雅的月光伴着清風翩躚而來,月涼風華染,染過如斯年華,恍長嘆,殊不知這世間還有多少離人之淚?
沉思中,虛無響起一陣笛聲,朱脣輕啓便奏出世上最斷腸的離歌,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還記得幼時,我在樹上他在樹下,一身紅衣生生將兩側盛開的紅花都比了下去,眸光流轉櫻脣輕啓喚他一句:“阿郎!”接着整個人都因爲最後一句嬌羞軟成一灘春水,隱沒在花叢中好偷偷看一眼樹下的他——
錯愕、震驚、喜悅、再到幸福輪流表現在那人臉上,等到他再挽起我的手便是結束一切的火,阿爹,蓮姨,赤華叔叔,四位長老……
錦兒……好想你們!
***
同看一片月光的還有站在外面的玉鳴,不!是天胤之主——盛帝。
臘月的長安裡寒冷而乾燥,冷風吹到人臉上像刀子割般的疼,他從麟德殿一路走來看着隱於一片樹林後面的建築,眼底閃爍着複雜的神情。等快要接近時卻停住了腳步。另一頭才爲慕錦兮診完脈的御醫,看到盛帝站在前面忙迎上去拱手道:“老臣參見皇上!”
盛帝擡擡手示意不必多禮,問道:“裡面那位女子怎麼樣了?”
御醫緩緩道:“回稟皇上!那位姑娘之前受到很重的內傷,五臟六腑都受到極大的損傷!方纔又受到極大的刺激,氣血兩虧,現在…能保住命就已經很好了……”
盛帝聞言,眸光一冷,沉聲道:“不管怎麼樣!你們一定要救活她!否則你們就提着腦袋來見朕!”
“是!是!”身處皇宮,想要安穩活下去的最好辦法就是主子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還有幾年他就能告老歸鄉,千萬別在這時候出了差錯。
御醫畏懼皇威,嚇得急忙點頭然後快速離開,生怕盛帝突然不悅要了自己腦袋!
安陸跟在後面,看着盛帝這般不同往常,心底掠過一絲困惑——這裡他從來沒有來過,也從來沒有聽過還有一位女子住在這?
他看皇上的語氣似乎很在乎那位女子的生死,那…這位女子在皇上心裡應該很不一般!
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巴結巴結!
等御醫離開,遠處的建築二樓窗戶上突然出現一個身影,看身形,應該是名俏麗女子,只是她並沒有在意到下面的盛帝,而是仰頭望着天,眼神空洞。
正心生疑惑,猜想那窗邊女子的身份時,眼角忽然瞧見盛帝看見那女子的眼神——沒有露出絲毫着迷或者曖昧的情愫,反而眸光閃爍,流露出一絲殺意。
安陸在心底一哆嗦,原想巴結的心思頓時一冷,暗暗琢磨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皇上!外面天冷,我們不如進去吧!”
盛帝眼一沉,掃過安陸一眼,道:“所有有關這位姑娘的事不許向外透漏半個字!聽到沒?”
安陸眼皮一跳,頷首點頭道:“是是!奴才記住了……”
就在這時,半天上突然落了雪下來,安陸擡頭看看天,勸道:“皇上!落雪了!您今夜是在哪裡歇息?”
“不妨!”盛帝手背在身後似乎並不着急,反而仰頭看着天,半眯眼睛,“看看雪也不錯!這該是今年第一場雪吧……”
“是!”安陸在旁應道。
盛帝手攤開,讓雪花落在自己手上,半晌才道:“今年的雪落的有些晚,無妨……下了至少證明來年會有好收成。”
“那全靠皇上心仁寬厚,愛民如子!天胤纔會豐衣足食,四海昌平!”安陸聞言,及時在旁道。有時候必要的阿諛奉承還是要的!
盛帝聞言並沒有答話,可是從他上揚的脣角證明還是很受用的。
驀地傳來一聲悶響,下一秒撕心的叫喊讓安陸擡頭看過去,就見從二樓那個窗戶墜下一個黑影。
難懂,是剛纔那個女子?
還來不及反應,身邊倏地掠起陣風,就見盛帝足尖一躍急速飛過去。這回安陸終於反應過來,一陣小跑追上去。
由於距離太遠,盛帝趕到時人已經從樓上摔了下來落在下面竹林裡。長安栽種的竹子受不住寒冷,竹葉早就凋落一地,只剩光禿禿的竹竿。而錦兮從二樓摔下來沒有竹葉的緩衝,身上又沒有厚實的衣物,所以身上的衣服被劃破。哎,舊傷未好,又添新患!
盛帝皺眉看着她,她小臉蒼白,眼睛緊閉,就是昏過去也緊鎖着眉頭。等把她抱起來,才發現她身子輕的幾乎沒什麼重量。
她究竟病成什麼樣了?
“真是笨蛋……”盛帝低喃一句。難道她以爲跳下來就能死了?朕不讓誰死!誰都不能死!
“皇上!你!”好不容易等安陸跑過來,就見盛帝居然從竹林裡走出來,懷裡還抱着那名女子。
盛帝看一眼安陸,轉頭看跑出來的素綾姐妹。
姐妹倆沒想到盛帝會在附近,更沒想到錦兮會跳樓自盡,嚇得跪倒在地,惶恐道:“皇上!是奴婢侍候不周!請皇上責罰!”
現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盛帝看眼懷裡的慕錦兮,道:“你們的錯朕日後再算!太醫應該還沒走遠,趕緊把他叫回來!”
還是素綾冷靜,聽見盛帝並沒有責怪的意思,立即忙拉着妹妹起身,扭頭道:“素妍你快把御醫請回來!”
“皇上快請!”
盛帝點點頭,抱着慕錦兮便進了去,安陸也緊隨後面,不過目光掃過素綾姐妹,頗有一分打量的味道。
盛帝將慕錦兮抱到牀上時,原本鬆開的手倏地被慕錦兮攥在手裡,一會大哭,一會大笑,口裡不停念着:“阿爹!阿孃!錦兒好想你們……火!火好大!救命!門主救命!……不!你……滾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折而又返的御醫臉上露出不快當見盛帝也在屋中立即嚇得跪地頷首道:“臣參見皇上!”
“御醫起身,你快看看她!”盛帝見手被錦兮抓着,不以爲意,只是催促御醫快點爲她查看身體。
御醫不敢怠慢連忙上前爲慕錦兮把脈,施針診治。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平復下來,只是攥着盛帝的手依舊不肯鬆開。
盛帝問道:“怎麼樣?御醫?”
御醫回道:“回皇上!這位姑娘只是受些皮肉傷沒有大礙,只要擦些活血化瘀的傷藥就好,就是怕受了涼,這會兒正在發燒,恐怕等到明天燒才能退下去……”說完擡頭看看盛帝的表情,冷汗直冒。
盛帝聽可以慕錦兮性命無憂,眉宇稍稍舒展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朕都要保住她的性命!你清楚了嗎?”
“是是是!”御醫連忙點頭,然後下去開方子擦藥。
安陸見此走上前小聲問道:“皇上!時間也不早了!你是回麟德殿還是去哪位娘娘那?”
盛帝突然眼神一冷,掃過安陸,“退下去!今夜朕哪都不去,明早把上朝的衣服送過來就可!”
“這……”安陸額角冒出一顆豆大的冷汗,目光掃過盛帝和慕錦兮緊緊抓在一起的手,隨即點點頭道:“奴才遵命!”
“我是慕錦兮……不是月靈!…不!…我是月靈……我不是慕錦兮……”牀上的慕錦兮似乎高燒燒壞了腦子,不停說着胡話,頭不停搖晃,不時還小臉緊皺在一起,表情極爲痛苦。
“你是慕錦兮…也是月靈……”盛帝對錦兮說着,另只空閒的手不時拍打她的手背。
“你要好起來!這樣才能找我報仇啊!”
盛帝腦海裡倏然掠過幾個月前的畫面——當他得知在西楓堡出現一個和慕錦兮一模一樣的女子後,就計劃如何結識這名女子。
之後是他在三福鎮設計與她相識,也是他讓幽闕見到月靈,更是他設計讓月靈和幽闕走。他原打算利用月靈代替慕錦兮在幽闕心裡的地位,接着掌控幽闕。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慕錦兮居然沒死!更沒料到月靈居然就是慕錦兮!
也許,這就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戲耍!籌謀半天,設計半天,卻原來只是將事情從新開始!
“唉……”盛帝輕嘆一聲。這局棋他原以爲可以成竹在胸,卻沒想到一子錯,滿盤皆輸。不禁擡頭重新審視牀上的女子。
“阿爹…阿孃!你們是來接我的嗎?”慕錦兮似乎陷入更深的夢,低聲囈語。
下一秒她由不停搖頭,想要掙脫那個噩夢,大喊道:“你滾開!我恨你!你走開!”
盛帝看她這樣,心底掠過一絲不忍。暗問:是否真的自己錯了?如果慕錦兮死了!他……也許一輩子都會怪我吧!
盛帝俯身抱起錦兮,柔聲安慰道:“你要好好活下去!這樣才能和他相見!如果你死了他也不會獨活!所以爲了你們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牀上的錦兮卻什麼也聽不見,她的夢裡只有漫天的大火,不停的哭喊聲,還有他抓緊自己的手,對自己說:“對不起!”
“……”錦兮皺皺眉,眼前彷彿出現一片白光,等白光褪盡眼前是熟悉的那方鮫綃帳,低頭卻見他坐在牀邊對自己微笑,“你醒啦!”
這張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臉,這張讓她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臉,如今真是的出現在眼前,她皺眉,想起身卻發現渾身都沒有力氣,無力的問:“你怎麼在這?”
盛帝嘴角一勾,眼底掠過一絲安慰,“你昨夜墜樓自殺是我把你抱回來!結果你就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話完,還看看下面示意。
錦兮也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真的緊緊攥住他的手。從他手裡傳來溫熱的氣息和另一個人真有些相似。她心底突然掠過一絲羞憤,忙鬆開手,冷冷道:“放我走!”
盛帝對慕錦兮無禮的舉動沒有在意,整以好暇道:“這個等你好了再說吧……現今整個武林都在找你!你現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恐怕就是你的師兄也保不了你!”
話完,起身轉身似乎要走。
“等一下,”錦兮及時叫住,想了想又問,“那你……爲什麼要救我?”
盛帝沒有回頭,道:“你別多想,我只是爲了他!”
“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您?”安陸一早從麟德殿拿來衣物,催促道。
盛帝見狀點點頭示意一會兒就下去換衣服,卻聽到她繼續道:“別以爲你救了我,我就會原諒你!我永遠恨你!還有…他!”
“是嗎?”盛帝嘴角一勾,似乎對慕錦兮的話不太相信,“你敢說你不再愛他嗎?”
“是!”慕錦兮拽緊被服,點點頭。卻沒人知道心在那一刻痛得厲害。
“……”盛帝也猜不出慕錦兮這話是一時賭氣,還是真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