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鏞城還是那個樣子,因爲連日大雨,廣莫宮中有些陰冷。
羊獻容披了件外衣坐在大殿之中,略略有些發愣。畢竟這裡是她和司馬衷一起來來回回很多次的地方,從皇后到廢后,她都記不清自己第幾次沒有了“皇后”的頭銜。
現在跟着她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稱呼她,除了自家婢女一直喊她女郎外,其餘人喊她“皇后”、“太皇太后”都很是混亂。
“要不然就喊我主子?”羊獻容捧了一杯熱茶,抿了一小口,很是舒服。
“那還不如喊你祖宗呢!”許鶴年可絕對沒有客氣,似乎火氣還很大。
大殿之內也沒有特別的講究,翠喜她們把能搬來的桌椅全放在了這裡,才勉強夠大家坐下來說話的。
因爲有些冷,羊獻容就讓許鶴年再表演一次“突如其來的火焰”,好點燃大殿四個角的籠火。結果,許鶴年掏了半天衣袖,發現自己的那些“道具”只夠點燃兩個籠火,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我弄這麼點魚油膏有多麼不容易麼?你還真是捨得,大氣,大方,有錢!”
看着他的臭臉,羊獻容還挺高興的,笑着讓綠竹去用火摺子生火,而她伸手要過了許鶴年的裝有魚油膏的小罐子。“所以,這就是道家‘三昧真火’的秘密?其實就是用融化的魚油膏灑出去之後再丟個火種……”
“哎,可不能這樣瞎說……也沒有那麼簡單,總是要搞一些秘密手段,做法術嘛。”一句話成功讓許鶴年緊張起來,他看了一眼許真人,發現師父沒有什麼表情,才繼續說道,“你是真的很會用,看看把那些人嚇的,我看都有尿褲子的。”
“嗯,非常時刻要用些非常手段。”羊獻容看了看身邊這些人,有許真人、許鶴年、劉曜、袁蹇碩、羊獻永、羊獻康、張度、毛鴻茂、毛鴻賓、秦朝歌、老張、張良鋤、翠喜、蘭香、綠竹、連翹、曹統……大家都是一臉的疲憊。她忽然站起了身,朝向衆人深深鞠了一躬,嚇得這些人立刻都站起了身,趕緊回禮。
但羊獻容高聲道:“這是應該的,衆位都是爲了救我,爲皇上報仇,如此辛苦,應當受我羊獻容一拜的。”
“哎,應該的。”
“不算什麼。”
“你可是我們的命根子。”
“女郎,這可使不得。”
“其實我們可高興了,能抽嵇飛燕那個賤人一百個嘴巴,奴婢的手一點都不疼,太開心了。”
這羣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一時間大殿之中又熱鬧起來,比起剛剛那些略帶悲傷的氣氛好了很多。
許真人在這些人之中輩分最高,年紀也最大。他自是不能和這些人瞎說八道一番,但他看着羊獻容還是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小女子行事雖然不按常理,但做的也是對的。”
“多謝許真人。”羊獻容也是十分誠懇,“若不是您願意配合,我也未必能夠活到今日。”
“你呀,當初也是看你聰明的。”許真人輕輕嘆息了一聲,“不知道算不算害了你……”
“許真人,我三妹妹最聰明瞭!事情都這樣了,您說什麼也沒用了。”羊獻康已經喊了出來,他剛剛只顧着大口吃東西,顯然是餓急了。雖然都是簡單的大餅和冷掉的牛肉乾,但吃起來也十分美味。他和羊獻永的身上還全都是泥土,未曾換過衣衫。“對,三妹妹最聰明!”劉曜都忍不住跟着一起說道,“真是嚇死我了。”
“何止是你啊,我和大哥也都嚇死了。當時一聽說皇上沒了,我們兩個什麼都沒拿就趁夜從戰場上溜了出來,現在想想也挺不厚道的。”羊獻康咧咧嘴角,朝袁蹇碩抱了抱拳,“那些禁軍還在司馬越的部隊中,我沒來得及帶回來。”
“無事,稍後我會想辦法通知他們來金鏞城的。”袁蹇碩回答道,“禁軍自有一套聯絡方式,無須擔心。”
“嗯,幸好也沒什麼折損。我們走後,應該也都停了下來,並沒有開戰。”羊獻永補充道,“南方的司馬睿看起來是依靠了自己妻族王氏的人正在迅速擴大,可是不能給他們修生養息的機會,應該一鼓作氣打過去纔對。”
“大哥,這事情你就別管了,那是司馬越要操心的事情。”羊獻康又扁了扁嘴,捏起了一塊肉乾放到了嘴裡。“你看司馬家另外幾個厲害的,現在也開始要征討司馬越了……”
“現在是司馬熾做皇帝,你覺得司馬越經過了今日一事,還能……估計都嚇得心神俱裂了。”羊獻永又轉頭看向了張度,張度的臉被燻黑了許多,頭髮也有焦灼,不過精神狀態不錯,甚至兩眼之中都有種抑制不住的精光。
“司馬越這種人,就是猶豫多疑,這樣嚇他是對的!皇后娘娘竟然能夠想到這樣的辦法,今日這般模樣,日後他也很難在衆人面前立足,他毒死皇上的事情只會傳播得更遠。”
“弄死一個人,不需要浪費刀劍長矛,甚至都不需要下毒。”羊獻容的眼睛眯了起來,“這樣多好,大家還能夠看到了一場大戲,相信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場面了。”
聽了羊獻容這句話,衆人忽然覺得有了寒意,似乎籠火應該再多燃幾個纔好。
“三妹妹,都過去了。”羊獻永一直坐在羊獻容的身邊,此時此刻也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略略有些用力,“以後不需要你做這些事情的,哥哥在,哥哥來做壞人。”
“還有我!”羊獻康也趕緊擦了擦自己的油手,也拉住了羊獻容的手。
劉曜自然也不能過去,但是舉起了手說道:“我也在!”
“我在!”袁蹇碩和秦朝歌他們幾個也喊了起來。
翠喜蘭香幾個女子卻溼了眼眶,還是跪了下來。這段時日,她們親眼目睹了羊獻容如何夜夜難眠,強忍着所有的一切來籌謀這些事情。
“好了,我知道的,你們都在我身邊。”羊獻容笑了,“現在仇也報了,我倒是想和你們說說下一步的事情。”
“不是在金鏞城住下麼?”羊獻康愣了一下。
“二哥,司馬越或許不行了,但是他身邊的人難免不找咱們報仇吧?”羊獻容想甩開他的油手,但卻被抓得很緊。“你想想,司馬越身邊也有不少人的,若是此刻司馬越的兒子,幾個兒子都起來要報仇呢?咱們那個新皇司馬熾也未必能夠對付得了他。”
“那是司馬熾的事情。我看他也不像是什麼好人。”羊獻康皺着眉頭,“我現在覺得司馬家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二哥,話也不能這麼說。他們建立了大晉,自然也是有他們的道理和處境。只是……”羊獻容看了一眼許真人,“我這個鳳命應該也就到此爲止了,皇上都已經落葬爲安,我想我應該可以回泰安郡,過些安穩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