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靈符、賬薄、咒術秘笈、銅鏡, 這幾樣東西擺出來,衆人的目光只注意到銀票和賬簿。琪老爺更是拿起一本賬簿一翻,臉色大變。“琪安——!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
琪安跪着任由他打罵, 半晌道:“老爺, 琪安再也不敢了。”
“琪老爺稍安。”九方制止了琪老爺衝動的行爲, 將賬本接過來, 道:“賬本這東西, 對本案無用,但是可以瞭解人品。”放下賬本又拿起銀票,“錢財嘛, 是引誘人心變化的罪魁禍首,不過也與本案無關。”說完又放下銀票拿起靈符和秘笈, “這幾張靈符級別很高, 想必價值不菲吧, 至於這秘笈,是個有趣的東西。”
衆人聽他說了一番也沒有定論, 見他又拿起銅鏡細細地打量着,不由得着急起來。“師爺,您就別照鏡子了,快說吧。”
九方狂華哈哈大笑,將銅鏡拿在琪安的面前, 道:“管家, 這面銅鏡有何特別?”
琪安垂下眼睛回答:“師爺不是看見了麼, 鑄劍師所打造的銅鏡, 我全部的財產加起來都不如它, 這麼貴重的東西自然要好好收藏。”
九方揚眉冷笑,“真是這樣嗎?據我所指, 下噬心咒最好的法器便是銅鏡,當日有人見你拿着盒子到君然少爺房間,盒子裡裝得想必就是這面銅鏡吧?你究竟如何害死君然少爺,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麼?”
厲聲的喝問,使得大廳譁然。其實這根本不算證據,這種話換一個人來問都不會收到預計的效果,唯有九方狂華,一切都變得理直氣壯,小樂在心底暗歎。
“安伯?真的是你?!”琪青兒不敢相信地大喊,琪凝眉更是掩面而哭。
琪安面如死灰,跳起來叫到:“不可能!不可能!我沒有拿着它去過君然少爺的房間!”
九方沒有繼續逼供,反而再次端詳起銅鏡來,道:“其實,你可以不承認,但是這上面殘留有你下咒的痕跡,我自有辦法讓你知曉什麼是最殘酷的生存。要不要試試?”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着鏡面,動作極其輕柔卻給人一種無聲的壓迫感,琪安的額頭漸漸滲出冷汗,彷彿只要九方狂華道出幾句咒語,那銅鏡的法力便會頃刻間注入他的身體。
其實任何一種追蹤或者咒術反彈的法術對琪安都沒有作用,因爲銅鏡的主人是天魔音,不過小樂也不打算說破,畢竟這種事情九方是否知道都沒有意義,此刻只是攻心之術,琪安做賊心虛根本撐不過九方含沙射影的逼供。
時間不長,琪安已經汗流浹背,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等他承認或者繼續否認。他張了張嘴,沒等發出聲音,九方卻忽地放下了銅鏡,道:“在那之前,有件事情希望你明白。”他說着,又拿起咒術秘笈翻開一頁,“這頁所記載便是你自修的噬心咒吧,不過可惜……”
他輕笑,“真正的噬心咒爲何我不曾見過,但這個咒術卻只是一個開啓的方式。”說完他將秘笈扔給小樂,“請方公子鑑別一下。”
小樂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一個開啓咒術的方式,心中一驚,道:“這,好像是一種開啓某種既定咒術的方法,與其說是咒術不如說是,法術……”
有些瞭然地看了看琪安,小樂一字一頓地道:“也就是說,你被別人利用,做了純粹的炮灰。”
“就是替死鬼。”伊楚怕大家不明白炮灰的意思,強調了一下。
“現在明白了?”九方對琪安道,“這面銅鏡早在傳到你手裡之前便已經被人施咒,而你,不過是對方利用的棋子,現在你自身難保,還要堅持下去麼?”
琪安的僞裝頃刻間崩潰,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猛地指着人羣中的一人大叫道:“是他!是他!銅鏡本是他的!”
衆人齊刷刷轉頭,卻是琪三爺。
琪三爺霍地站起來,大聲澄清道:“我不可能害小然!我又不會法術,更何況是連聽都沒聽過的噬心咒!那銅鏡是小妹送的!”
琪四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少把黑鍋往我身上扣,老孃我雖喜歡收集銅鏡,可是這面連碰都沒碰過就送三嫂了。”
“說得好聽,你難道不是因爲覺得銅鏡蹊蹺才送出來的?”琪三爺冷笑。
“呸!說不定就是你動了手腳,否則怎麼可能無故讓它流傳在外?我看你早對大哥的家財眼紅了。”琪四夫人也不甘示弱。
“你胡說!誰不知道你一直惦記着大哥的商號。”
兩人當着衆人的面直吵得滿面通紅,伊楚心中一動,連忙問琪安道:“那麼秘笈也是他給的?”
琪安搖頭,手指一動,指向另一個人,“秘笈是在二爺花園裡撿的。”
琪二爺也坐不住了,大罵:“你這小人,不要含血噴人!我什麼時候用過這種東西?!”
幾人的狡辯自然沒有人相信,緊接着家眷們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大廳裡吵得昏天暗地徹底亂成一團,只有小樂三人和九方狂華置身事外。
鬧劇……冷眼旁觀地看着眼前混亂的一幕,小樂的腦海裡閃過這兩個字。少年生死不明,這些人卻只在乎利益,家族內明爭暗鬥互不相容,發展到這種地步,就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究竟誰是主謀誰是替死鬼已經不再重要,事件至此,已純粹是不容外人介入的家事,小樂三人互相看了看,悄然退出。
身後似乎傳來琪老爺怒不可遏的咆哮,還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聲,林波琪府,遠不如外表看來那麼光鮮。
“不想知道真相了麼?”墨龑問道。
“剩下的就交給九方吧。”小樂聳肩,“只怕真相也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伊楚點頭嘆氣,“是啊,人心的醜陋全部都暴露出來,即使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也無法改變既定的看法,只怕經過這件事,琪老爺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一人了。”
聽他此言,小樂驀地停下了腳步,一個可怕的想法躍入腦中,熟悉又陌生的寒意席捲全身,頓時只覺得手腳冰冷。
“怎麼了?”墨龑揚眉看着他。
小樂怔怔地側頭,道了四個字:“天衣無縫……”
如果這一切不是所有人共同的策劃,如果不是那麼湊巧的話,就一定是有人刻意製造,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琪三爺。這個假借他與九方之手將琪家高層推上衆矢之的的人,竟然做得天衣無縫。從利用他人打造銅鏡開始,不留痕跡地借第三者之手除掉第一個知情者,然後讓銅鏡在數個人之間倒手輾轉,最後落入貪心不足的琪安手裡,再稍微用點手段讓他得到咒術秘笈,不需要說得太明白,琪安自會動手。一步一步,做得似湊巧又似偶然,直到琪君然暴斃,他們三人又恰好來到琪府,琪凝眉無法忍受猜忌主動提出以外人之力查清真相,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想到林波城內最讓人無法提出異議的人選。以九方狂華的爲人和斷案手段,查清中間曲折並不難,但是若真的有人在幕後操控,想找到破綻卻不易。琪安陰謀敗露,連帶着其他幾位琪家兄弟也醜態百出,直到之前這幕鬧劇爲止,一切因果發生得那麼自然,所有的事情都是每個人的本色演出,讓人沒辦法懷疑。也正因爲如此,小樂才覺得一切就像是一出按照劇本演繹的戲,完美合理得詭異。
“如果有人能操控着一切,那麼這一局堪稱天衣無縫的完美。”
“天衣無縫?”伊楚喃喃道,“不,這世上,沒有毫無破綻的陰謀。”
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彷彿第一次認真地審視着這場陰謀全局,明明已經快要真相大白,此刻卻多了幾分壓抑。
“會是誰在背後操控一切呢……”墨龑喃喃道,“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他絕對是我所遇到過最絕頂聰明之人。”
蔚藍的天空透着幾分冰冷,遠處雪山茫茫,彷彿被霧氣籠罩着一般,看不清真實。小樂默然地垂下眼睛,將心底的一絲波動掩蓋了起來。這種處於幕後不動聲色地操縱着全局的做法,不期然地讓他想起一個人,不露面、不親自動手,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這種手段,倒是像極了子簫……但是,子簫沒有理由介入琪家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多慮了。
“若擅長謀略的雲遙在的話,這混亂的局面會很容易理清吧。”伊楚感慨。
小樂苦笑,這個時候越發地覺得雲遙這個老狐狸的重要性。“現在的問題是,琪君然到底在哪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不過十三歲,應該只是個孩童吧。”
“我不認爲一個孩子可以有能力自保。”墨龑道,這倒提醒了伊楚,忽地一擊掌,道:“有第三方!”
“整個事件中,絕對有第三方的介入,不過是敵是友不好說。”
小樂想了想,腦中靈光一閃,“怎麼把這個給忘了!”說着便捉住墨龑的袖子道:“小黑,你親自聯繫一下雲,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在琪家留下暗樁。藥師向來與琪老爺交好,以雲那狐狸個性不可能沒有佈局,我們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最近非魔城局勢緊張,普通級別的信使根本無法進入,消息出得來進不去,這邊的事情他可能都還不知道,你親自去一趟,速去速回。”
墨龑大翻白眼,“又拿老子當信使是嗎?”
小樂嘿嘿一笑,“你也知道,紅牙那種級別的一進去就會被盯上,估計還沒見到雲就被滅了。你就不一樣了,整個魔界能攔得住你的人根本是鳳毛麟角。”
“錯!”墨龑得意地大笑,“是沒有人做得到!”
伊楚竊笑,又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誇獎了幾句,墨龑果然鬥志昂揚地點頭同意。恰在此時,不遠處月亮門外走來兩人,笑得溫和的青年牽着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見三人呆愣,於是微微一笑,竟是琪三爺的公子琪崢。琪崢原本也該在廳中的,可是他何時離去竟然沒有人注意,此刻去而復返又帶着一個陌生的孩子,三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了下去。
那孩童綠衫墨發濃眉大眼,很有禮貌地對三人行禮,深灰色的眼眸天真中又閃着幾分洞察世事的慧黠。兩人沒有多言,徑自從容地自小樂三人身邊走過,然後直接進入了混亂的大廳。
直到廳中傳來衆人的抽氣和尖叫之聲,小樂三人才同時恍然大悟地猛然轉身,“是琪君然!”那個孩子,是失蹤多日的琪君然!
驚覺事情又出現了變化,三人急匆匆地返回了大廳。此刻,所有人都在震驚中回過神來,琪老爺更是激動地走上前想抱又不敢抱,顫聲道:“崢兒,這是怎麼回事?君然,你是君然麼?”
琪君然一下子撲進琪老爺的懷中甜甜地喚道:“外公……”
“君然……”發現懷中軟軟的小人兒身體是溫暖的,琪老爺頓時老淚縱橫。
滿室譁然聲漸漸平息,九方狂華撫着青衫長袖打量着琪崢和死而復生的琪君然,過了半晌嘴角一彎,道:“君然少爺原來平安無事,今日之事,竟然連在下也被矇騙,這下我倒是更好奇了,崢少爺,不解釋一下麼?”
琪崢溫和地笑了笑,慢吞吞地道:“也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受害者一出現,整個事件頓時明朗起來。原來那一日管家琪安送給琪君然一面銅鏡,做工精美又是鑄劍師所打造,君然愛不釋手,尤其是注視着鏡面之時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幻覺,不知不覺便入了神。噬心咒開啓,之後他陷入了昏迷,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棺材中。
“小然下葬當日,我曾聽見棺內有細微的聲音,因此趁着大家離去又悄悄察看了一下。”琪崢補充道。
“你挖墳開棺!?”琪三爺暴跳,一巴掌拍過去,罵道:“你真是膽大妄爲!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沒有告訴我,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
琪崢面色難看地咳了一聲,“爹,當時若是跟您說了,您會答應麼?”
見三爺還想大罵,琪老爺連忙制止了無意義的爭吵,對琪崢道:“這麼說來,小然是死而復生了?”
琪崢點點頭,“似乎是這樣。”
小樂自然不會相信這種說辭,墓穴裡明顯人爲挖掘的通道絕對不是巧合,琪崢應該是知情者。只是小樂不想挑明,繼續旁觀一切。
真相揭開,琪安再也不能狡辯,只是死死地盯着琪君然,忽地大叫一聲:“不可能!咒語不可能失敗,我親眼看着他嚥氣,他是假的,假的!”
近乎瘋狂的嘶喊讓所有人心中一顫,琪安篤定絕決的語氣更加深了原本存在於心中的疑惑,這世上,真的有死而復生之事麼?
小樂心中也同樣疑惑,但並非疑惑於此,而是對於噬心咒失敗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沉默不語的九方走到琪安近前道:“你怎麼如此肯定?”
“他是假的!他明明已經死了!”琪安茫然地重複着同樣的話,九方得不到回答,沉思不語。
連天魔音都差點喪命的噬心咒,怎麼會在一個孩子身上失效?之前未曾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此刻小樂與伊楚眼中的疑惑越發地凝重,是什麼改變了結果,抑或是干擾了咒術?
“是替身。”琪崢道。九方何等聰明,馬上想通一切,眉宇一展,笑道:“沒錯,是替身術。”
也就是說,有人代替琪君然承受了噬心咒的後果,前提是替身咒早於噬心咒,並且對方必須與他心靈相通甘願赴死。想到這一點,小樂心中咯噔一下,小小孩童天真爛漫,誰會與他心有靈犀又死心塌地?
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詞是母親。小樂一驚,這才意識到在琪府至今未曾見過琪君然的母親——大小姐琪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