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魔城的局勢瞬息數變, 雲遙與寒月的書信也如雪片般紛紛而至,陰謀、血拼、利用,很多事情小樂尚來不及思索, 結局已定。汐顏千尋近日法力暴漲, 正式稱帝的意圖日益明顯, 更在冷雪心的慫恿下爲了左丞右相的人選問題怒殺了兩位長老, 自此朝中幾乎無人敢反抗。雲遙一招反間計, 將冷氏內部分裂成三派,又在寒月與夢魔主葉璘的裡應外合之下暗中取得了朝中部分人的支持,但局勢依舊不甚明朗。
看着信紙被點燃, 小樂越發地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很重。
“怎麼了?”伊楚見他愁眉不展,問道。
“汐顏千尋準備稱帝了……”小樂嘆了口氣。
伊楚一怔, “她既然忍了這麼多年, 這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天下之大不諱?”
小樂苦笑, “因爲,時機將至了……”
“只要親手殺了我老爸, 什麼正義、什麼天下大不諱都沒有意義。天魔劍如果最終落在她手裡,力量代表一切,整個魔界沒有人會對她的行爲表示不滿,這就是勝敗論英雄的魔界信條。”
伊楚揚了揚眉,“子簫有什麼動靜?”
小樂搖頭, “他從不出現在人前, 但是汐顏千尋背後有他, 所有的事情都存在變數。”
“他也真能忍。”伊楚喃喃道, “忍人所不能忍, 用不同的面具僞裝自己,雲遙雖可怕卻不及這個人內心的善變啊……”
小樂默然,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子簫和汐顏千尋在等什麼。他們在等,等最後的契機,而決定這個契機早晚的人,是他。
窗外的天又變得陰沉起來,壓抑得人有些喘不過氣。小樂隨手熄滅火焰,心中做了決定。“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回非魔城。”
非魔城將要大亂,身爲魔之子,他必需要見證並平息一切,這是他的宿命,也是選擇重回魔界之時早有覺悟擔起的責任。
伊楚正容一笑,道:“無論你去哪裡,無論你選擇做什麼,我都陪着。”
琪家的事情目前已無法繼續,陰謀落幕之後迎來了暫時的表面和平,在得到琪老爺對所有事情按兵不動的承諾並暗中囑咐琪青兒之後,小樂帶着四個人踏上了重返非魔城的道路。
出來的時候心情抑鬱,回去的途中依然陰雲重重。五個人之中只有墨龑輕鬆依舊,他是局外人,所以不需要加入魔族的紛爭。天魔凌與天魔音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但是眼底的嚴肅讓一向喜歡說笑的音怎麼也笑不出來。伊楚則始終握住小樂的手,以此來傳遞對他無言的支持。小樂回握住他的手,心中暖暖的,交流在彼此心中的信任與撫慰無需多言。
漫漫風雪再次掩蓋了來時的路,這條路的盡頭是戰場,也許是生死戰場,或者,是終結的戰場,小樂別無選擇也不可逃避。
五人迎着風雪回到非魔城,臨時的據點是葉璘的私人產業。葉家是一個龐大的殺手組織,官面上則是做押運買賣,小樂曾聽寒月說過一些,因此知道夢魔雖然行事低調,但非魔城中一樣有其安插的眼線。在見識了葉家縝密又隱蔽的聯絡手段之後,小樂再次感慨雲遙的先見之明,若要讓葉璘成爲敵人,只怕一樣會讓人焦頭爛額。
小樂的歸來讓寒月與雲遙喜出望外,見他神色如常,知道心中業障已消,於是同時鬆了一口氣。寒月走上前摟住他,柔聲道:“歡迎歸來。”
小樂將頭埋進他的發間,汲取着他給予的溫暖,這個懷抱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的溫柔。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寒月擡眼見伊楚平靜地看着自己,於是笑了笑,“辛苦了。”伊楚頜首。
愛情本是自私的,他們誰都不想愛得太無私,但也正因爲愛,他們必須去包容。兩人心中都明白,在小樂還沒有把一切麻煩解決之前,他們沒有任何分歧的立場。
寒月與伊楚之間眼神的交流只在一瞬,小樂卻輕易地捕捉到了。是他太自私,以愛的名義傷害着兩個人,其實他早該給他們一個承諾或者結果,但是現在不能。接收到雲遙告誡的目光,小樂心中苦笑,如今正是局勢最緊張的時刻,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且不論勝敗,生死尚且由天命,所有私人感情都必須放下。即使有利用他人的嫌疑,誰也沒有權利說不,這就是所謂大局當前的無奈。
看着兩人的表情,小樂心裡難受,雖有無奈但形勢緊迫,於是簡單地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說了。天魔凌與天魔音在外魔界之時便見過寒月,雲遙也算是魔界家喻戶曉的人物,如今立場相同因此交流起來並無隔閡。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寒月不以爲意地笑了笑,一旁的雲遙卻忍不住揶揄道:“主上知道臣的擔心就好,既然回來了,這裡的事情也該有個了結。”
他一開口便是正事,雖然有些煞風景,但小樂卻明白,以他喜愛調笑的個性連寒暄都省了,可見局勢又有變化,於是問道:“發生什麼?”
雲遙讚賞地看了他一眼,“主上的思維終於上道兒了,有進步。”
小樂嘴角一抽,裝作聽不懂。
收起玩笑的表情,雲遙嚴肅地道:“請主上先恕臣之罪,饒過臣的恣意妄爲。”
“到底怎麼了?”小樂有點急了。
寒月咳了聲,道:“是這樣,文長老目前在這裡作客……”
“作客?”小樂眼角一跳,他可不認爲文長老在這裡喝茶聊天。
“是囚禁吧。”伊楚道,“擅自囚禁一族的長老,雲你越來越藝高人膽大了。”
雲遙笑笑不答,只是看着小樂道:“事非得以,文長老也是冷雪心的人,若不是等主上裁決,他早已活不過今夜。”
小樂苦笑着嘆氣,“你這哪裡是請求我原諒的態度?”
“主上不滿意?”雲遙揚眉。
“既然交給你我就信你的能力,但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心軟,只要還有轉圜的餘地就不要動殺念。”小樂交待道,雖然他覺得自己的話可能根本無法動搖雲遙的思想。
雲遙微微施禮,“多謝主上信任。”
他與他,與其說是君臣關係,不如說雲遙更像一個受僱的強勢管家,小樂只需要給他絕對的信任,雲遙便會足夠的空間一展身手。只是小樂有時候也會很奇怪,自己爲何會這樣毫無理由地信任這個讓人看不透的臣,雲遙心機太深,甚至只要他有一絲的異心,能攀上權力的頂峰也未可知。或許,小樂真正信任的是沉星識人的眼光吧。
墨龑在一旁聽見這種話題早就不耐煩起來,擺了擺手,離開了衆人的視野。
小樂也沒有阻止,繼續聽雲遙簡單說了一下目前的局勢。囚禁文長老原本是想招安,卻無意中得知冷雪心的殺手鐗是以極端手法暗殺朝中重臣血洗非魔城,這個驚人的消息讓所有人半晌無語。
“血洗非魔城?這個消息可信麼?”伊楚皺眉。
寒月沉吟了片刻,道:“無所謂可信與否,只不過這是她最後的一步棋罷了。她計劃了多年早已將所有後路考慮清楚,如果兵敗,整個非魔城會成爲陪葬。”
小樂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雲遙,後者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覆:“以我對她的瞭解,這種事情她絕對做得出,而且若不出我所料,她必定早與鬼魔有所勾結。”
說起鬼魔族,小樂又想起一事,當初荒漠綠陽那個詭異的地下隧道只怕也接近完工了吧。想到這裡連忙道:“最近非魔城裡可有氣場改變?”
寒月知他心中所想,道:“沒感覺到異樣,但是二哥一個月前發回來的消息說隧道已接近完成,只不過最後的原礦石比較難得,鬼魔方面目前尚無動作。”
“二哥?”小樂一愣,“是誰?”
“葉二,葉長醉。”
小樂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幫他逃出綠陽的店小二曾經是寒月的二哥。“現在局勢已經很緊張了,若是再有鬼魔傾巢而出,魔界真的會大亂。”
寒月嘆了口氣,“鬼魔與汐顏千尋不同,鬼魔一族雖然暴戾但是野心不重,他們所求的無非就是報復,至於王位倒未必如汐顏千尋那樣執着。只是結界一旦打開,莫千秋會作出何種事情不敢想像。”
“所以,我們現在的問題不是如何解決汐顏千尋和冷雪心這兩個女人,而是如何對之後的事情未雨綢繆。”天魔凌得出結論。
雲遙脣邊含笑,點頭道:“不錯,一切計劃都到了最後收網階段,只有這個是不可預料的變數,我已經派沉星進入冷家,可惜目前一無所獲。”
看他輕鬆的笑容,小樂心底感嘆,不知不覺,非魔城中的事情已不再需要他親自介入。有些事情或許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其中的艱辛卻永不爲外人所知,雲遙與寒月的付出遠比他想象得要多。
考慮到種種可能,幾人面色越發地沉重,雲遙雖然對自己的計劃胸有成竹,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最後會有何種變化,尤其在汐顏千尋的背後還有一個同樣善於佈局的子簫。
“現在有兩條路,”寒月分析道,“一條,是繼續按兵不動,利用我們的暗樁將他們的人蠶食殆盡。”
伊楚皺眉,“這種方法耗得太久,而且如今局勢瞬息萬變,時機也稍縱即逝,不能再拖了。”
“第二條路,就只有——”
“先發制人。”小樂一咬牙,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權力所引起,那麼就由他一個人來終結吧。
“雲,修書一封交給鬼魔主莫千秋。我會打開極地與內魔界的結界,但是在那之前需要與他一談,希望他少安毋躁。”
“什麼?”天魔音的聲音高了八度,“你要承認他的地位?這做法太危險了,現在與莫千秋談判,你有什麼籌碼?”
“我的身份不就是最好的籌碼?”小樂揚眉。雲遙倒是很贊成這個辦法,點了點頭,道:“沒問題,不過在這之前,非魔城之亂刻不容緩。”
小樂展眉一笑對寒月道:“月,你也幫我寫一封信。”他神色泰然地環顧了一下衆人,一字一頓地繼續道:“正月十五,紅霧山約戰汐顏千尋。她若贏了,我雙手奉上天魔劍。”
所有人一怔,隨即明白了小樂的用心。雲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咦,主上也學會了兵不厭詐麼?即使把天魔劍交給她也沒什麼作用吧。”
小樂笑了笑,“我是認真的。公平決鬥,勝者王侯敗者寇,贏不了她我就幫她坐上帝位,也省得整個魔界爲了幾個人而生靈塗炭。”
雲遙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嚴肅到冰寒的表情,眯着眼睛看他,“你認真的?”
小樂點頭,“是,很認真。”
“若是子簫使用手段,你必輸。”
小樂搖了搖頭,“他不會,這是王者之爭,若用了手段他就輸了。”小樂不知道爲何這麼篤定,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如此瞭解子簫,只覺得這樣的信任毫無道理,卻又深信不疑。
雲遙扶案湊到小樂近前道:“隨主上喜歡,但是主上若輸,這個約定雲遙不會遵守,希望主上明白。”
“小樂不會輸。”寒月此刻終於體會到小樂的成長,心中油然而生的是自豪與欣慰,也是不得不放開手讓他去飛的無奈。“光明磊落坦坦蕩蕩,這纔是王者的風範。小樂比任何人都適合成爲魔帝,所以,他不會輸。”
無言地握住他的手,小樂知道,寒月此言已將未來全部壓在他身上,他信他,所以無論勝敗,誓要與他共進退。
“一戰定勝負……也好……”伊楚喃喃道,“這的確符合是你這個人的個性。在那之前,就讓師父和師母繼續留在天魔殿吧,至少那裡相對安全。”
主意已定,幾人便不再多言。小樂與伊楚也乏了,便早早地告辭離開,留下寒月與雲遙兩人繼續商討詳細計劃。
寫給鬼魔主莫千秋的信很快送出,但是由於極地深處地理位置複雜,鬼魔又猜忌心頗重,因此信何時能真正到達莫千秋手中,誰也無法確定。另一方面,約戰汐顏千尋的挑戰書很快得到了迴應,她的回覆只有四個字:定不失約。消息被雲遙刻意放出,不過三日已是滿城風雨,所有人都知道了魔之子的存在,雖然幾乎沒有人相信他的真實性,卻都知道這個憑空冒出的魔之子將與汐顏千尋決戰,非魔城在令人窒息的對峙中迎來了短暫的喘息時機。
雖然表面上一切都平靜了下來,但是小樂知道,雲遙和寒月的佈局還在繼續,隱約的,覺得正月十五似乎並不是決鬥這麼簡單。決戰之日越來越近,每個人都很忙碌,連天魔凌與天魔音都整日與雲遙密談,伊楚也會偶爾加入,小樂雖然心中疑惑,卻沒有太多閒暇理會。
其實他並非沒有壓力,只是因爲有絕對的堅持,所以不會緊張罷了。
正月十四,紅霧山上已經聚集了上千人。有人好奇、有人不屑,然而有更多的人,抱着半真半假的心態想親眼目睹這場近乎改變魔界命運的決戰。
聽見雲遙的敘述,小樂笑了笑,完全不以爲意。自從下定決心,他便學會了雲淡風輕,只做自己認爲該做的事情,完全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即使所有人都把他當作贗品,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