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涼河鎮等了三日, 終於有了魔帝大隊人馬的消息。小樂與子簫正在房間喝茶聊天,一名近身侍衛裝扮的男子走了進來。
“聿長老請主上即刻出城,使團在三裡外等候。”
小樂一愣, 沒想到有人會認出自己, 還如此光明正大地推門而入, 再一看侍衛那張平凡的臉, 不由得撲哧地笑出聲。“楚楚, 這次是假扮我的侍衛麼?”
伊楚眨了眨眼睛,“這樣都瞞不過你,佩服。”
子簫放下茶杯問道:“都到了?”
伊楚點頭, “沉星已經聯絡過聿長老,一切準備就緒。”
子簫聞言起身整理了一下兩人的衣服, 拉起小樂的手走出客棧。“月來了麼?”小樂忍不住問, 原本他也不認爲寒月會丟下朝中事務, 連日來的感覺以及看子簫這神色,知道寒月一定也出來了, 只是想起一個人在非魔城操勞的雲遙,免不了有些幸災樂禍。
伊楚裝傻聳肩,“沒看見,而且也不見天魔凌兩人。”
小樂瞭然。“他們已經來了,我感覺得到。”此番極地之行, 斬斷結界還要靠天魔劍完整的力量, 因此小樂早就與天魔凌兩人打過招呼。那兩人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 這一路都是兩人結伴而行, 只在小樂需要的時候纔會出現。
三人趁着夜色飛身出了涼河鎮, 行了一會兒便見到了駐紮的人馬。聿平川悄悄地將三人迎回,伊楚撩開馬車簾, 子簫拉着小樂飛身而入。
馬車內很寬敞,原來的替身已不在其中,小樂也沒多問,任由伊楚和子簫爲他寬衣解帶,一切打理完畢,又恢復成從容自信的少年魔帝。聿平川垂手站在馬車外,聽見小樂召喚才低低地喚了聲:“君上。”
“辛苦你了,聿長老。”
“這是微臣的職責。”
聽見他正經的語調,小樂忍不住嘆氣,想讓這些古董腦袋進化開竅真不容易,搞不好最後他自己都會倒退幾百年。“最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吧?”
聿平川搖頭,“一切順利。鑄劍師留下口信,會在刃丘等候。”
小樂點了點頭,如果料想不錯的話,從明天開始,纔會真正有麻煩上門。
正午之時,魔帝的隊伍正式進入涼河鎮。作爲鎮長的恨無離與負責接應的鬼魔少主莫羽無領着大小官員們在城門外等候。高大的馬車緩緩行至,聿平川一聲:“停。”無數人轟然下拜,“恭迎君上。”
以莫羽無和恨無離爲首,城門內外黑壓壓地跪了一片。馬車的簾布緩緩揭開,一身紅衣的子簫走出來,隨後躬身俯首,讓小樂搭着他的胳膊慢慢地走下馬車。
面色如玉,墨發金冠,一身黑底繡金龍的長袍襯托出帝王睥睨天下的氣勢,小樂斂眉慢慢向城門望去,銀瞳雖清透卻蘊含一片肅殺威嚴之氣讓人不敢正視。
極地荒漠最珍貴的是水源,因此迎接至高無上的客人時都會獻上聖水,恨無離將早已準備好盛滿清涼泉水的玉樽遞給莫羽無,後者將玉樽高高舉過頭頂,朗聲道:“鬼族莫羽無在此恭候君上。”
小樂的脣邊揚起一抹不經意的笑,實在很像想看看這個傢伙知道真相時會有什麼表情。這麼想着,已經走到他的近前,盯着玉樽看了看,未動,身後早已有人上前。
莫羽無感到氣流的波動,於是擡眼看見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微微愣了下,卻見那侍衛眼底閃着靈動之氣,直透他的心底。
伊楚眨了眨眼,莫羽無驀地臉一紅,頓時看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差點哎呀一聲玉樽脫手。幸好伊楚先他一步接過,轉身畢恭畢敬地交給小樂,這一系列的動作早已完成了對泉水的淨化。
小樂好笑地看着莫羽無一副被雷劈過的樣子,抿了一口,又將玉樽交給身後的子簫。沉聲道:“莫少主,有勞了。”
恨無離明顯比莫羽無鎮定多了,雖然看見小樂的樣子不免有幾分驚訝,但自始至終表現得很平靜,低頭道:“君上不計前嫌爲鬼魔一族連日奔波,恨無離銘感五內。”
小樂微微一笑將他扶起,道:“離大人不必多禮,大人對涼河鎮的功績,我瞭然於心。”舉步,從莫羽無與恨無離中間走過。
莫羽看見子簫與伊楚的神色,又見小樂這一笑,恍然大悟。他曾經一度懷疑伊楚過的身份,畢竟這世上能與血魔主平起平坐的人沒有幾個,進而對小樂的身份多有疑慮,如今見伊楚在魔帝身邊假扮侍衛,再想不通就是白癡了。看着那貌似羸弱的少年魔帝邁着從容的步子,黑色的長袍曳地,只那個背影便在無形中留下一種強勢的壓迫感,那種壓迫感源於不容置疑的強大力量。莫羽無一想到小樂平時笑嘻嘻的樣子,不由得心生畏懼,開始思索自己有沒有說過不該說的話。發呆之際,有人拍了拍他的間,轉頭看去,卻是子簫似笑非笑的臉。
“莫少主,你果然……”低低一笑,擦肩而過,聲音以秘術直達莫羽無心底,“比起你的義父和三叔,想成爲一族之長的話少魔主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莫羽無神色一正,知道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太大意也太放蕩了。
涼河鎮的百姓靜靜地跪在城門下,時不時有人偷偷擡眼看小樂,卻不敢正視。小樂瞥見人羣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側過頭去俏皮地一笑,那人差點炸毛跳起來,不是封奇是誰。
封奇張大了嘴動了動,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確定沒發燒於是咧嘴大笑,以脣語道:“我要回家,兄弟你別忘了就行。”
小樂揚眉,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在恨無離的引領下走入別館。
正式的會面繁文縟節頗多,小樂自始至終都保持着魔帝威嚴的神態,讓早有腹誹的鬼魔真正見識到少年魔帝的風采與氣勢。大隊人馬在涼河鎮停留了三日,一切整頓完畢便與莫羽無一同正式起程前往鬼族屬地刃丘,小樂本以爲這期間能夠見到寒月,結果把隨行人員逐個觀察了一遍也沒找到寒月的影子,不由得有些鬱悶。
這種心情就好比戰場上的士兵,原本氣勢高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越是心中確鑿的事情最終的失望也越深刻,到臨行的時候,面對恨無離的送行,小樂已沒什麼心情應對了。
一路上氣氛有些壓抑,莫羽無因爲子簫的話語開始深刻地反省自己,小樂也沒了最初幾天的興奮,只由着伊楚與沉星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開始的時候四周是一片碎石荒地,走了幾日便進入了石林和荒山,隨着地形越發崎嶇,開始陸續出現不明追蹤者。
很明顯是有計劃有組織的行動,先是在入夜後悄然出沒於使團周圍,過了兩日又銷聲匿跡,之後再出沒,再消失,如此反覆,之外再無任何明顯行動。小樂早就察覺,不清楚這些人到底想做什麼,一想到原本覺得無趣的旅程此刻終於有了變化,索性將計就計。
這樣的情況在持續了十天之後終於發生了突變,趁着夜色而來的殺手驚動了身手一流的護衛,那幾人還未到小樂的王帳之前便已身首異處。
小樂披着長袍走出來時,只看見子簫羽扇一翻,一把七彩魔火將屍首燒盡。
那幾個人不知道屬於哪個魔族,但是在鬼魔的地方發生這種事情,耐人尋味。小樂看了眼一旁臉色陰沉的莫羽無,轉頭問子簫:“刺客?”
子簫瀟灑收回羽扇,彷彿根本不介意剛剛的殺戮,笑了笑,道:“不過是跳樑小醜,主上不必在意。”
莫羽無盯着地上的焦土忽地俯身跪倒,道:“莫羽無治律不嚴,請君上降罪。”
小樂擺了擺手,“少魔主多慮了,是非恩怨誰也不能劃分清楚,是不是鬼族尚未可知。”
莫羽無的臉色又有點難看,嘴脣動了動,什麼都沒說出來。
子簫鳳目眯成一條縫,目光冰冷地掃了一眼莫羽無,對小樂道:“主上,剩下的事情請交給我。”
小樂一愣,“剩下的……”
“今夜之後所有的干擾,由子簫親自解決。”一字一頓,語氣不容小樂說不。
今夜的暗殺不過是一個預告性的開始,小樂心中最明白子簫的手段,若論智謀他身邊沒一個人比眼前之人更詭秘,即使雲遙在此也只在深謀遠慮的問題上一較高下。因此看他這神色,便知他心中有算計,於是點點頭,“我信你。”
彷彿爲了印證小樂的猜測,之後一路上狙擊不斷,刺客一次比一次厲害,但都被子簫輕易化解,每次莫羽無出現的時候,所見到的都是一團絢爛如夢幻的火焰,以及子簫似笑非笑卻冰冷的眼。
由於血魔與鬼魔本就怨恨頗深,莫羽無的臉色越來越差,數日間流言四起。
“血魔主,何必如此無情。”盯着地上的焦土,莫羽無再一次無力地閉上眼睛,“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只會加深你我兩族之間的矛盾,對君上一點好處都沒有。”
子簫只是笑,羽扇輕搖,“少魔主,我說過,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莫羽無拂袖而走,直奔小樂的王帳。“君上,莫羽無求見。”
簾布掀開,伊楚看了看他的神色便猜出他的目的,於是不發一言地將他引入帳。小樂正斜臥在地毯上打遊戲,沒說話。
莫羽無撲通一聲跪倒,聲音有些無力:“君上可知極地正流言四起。”
“嗯?”收起PSP,小樂挑了挑眉。
莫羽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沉聲道:“君上明知血魔族與我鬼魔素來不合,爲何不阻止血魔主的所作所爲?我知道君上是仁慈之人,可是何必對那些刺客趕盡殺絕,甚至不給任何解釋的機會?君上可知,這連日來的事情已經傳遍極地,鬼魔族人好戰喜殺,對待不公之事尤爲極端,這樣下去,對君上的大業又有何益處?莫羽無不才,願請纓代替血魔主懲治歹人。”認真地說完又陳詞厲害,直到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激昂,莫羽無長長地嘆了口氣,再擡眼,發現小樂正平靜地看着他。
小樂的眼中沒有不解也沒有怪罪,給人的感覺只有平易近人和了然的包容,莫羽無張大了嘴,發現自己說的似乎沒有對對方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少魔主。”小樂笑了笑。
“是。”
“你親眼看到那些屍體了麼?”小樂問。
莫羽無一愣,搖頭道:“不曾,血魔主手段高強,莫羽無自嘆不如。”
小樂起身走到莫羽無近前將他扶起,道:“少魔主剛剛所言在理,只是,我信他。”
莫羽無一愣,沒想到自己糾結了這麼多天的事情被這簡單的一句話輕易化解,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小樂見他眉宇深處濃濃的憂慮,輕聲一嘆:“少魔主心懷天下,將來必會成爲一代明主,只是如今尚欠缺一顆心。”
“一顆心?”難得聽見小樂如此認真的語氣,莫羽無自然誠心聽取。
“一顆洞察事物的心。”小樂擡手指着他的胸口,繼續道,“不要用眼睛,要用你的心去看這個世界。”
“子簫是個好師父,少魔主且莫錯過良機。”末了,小樂語意不明的一笑,不再說話。
莫羽無被伊楚請出王帳,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他知道子簫與魔帝的關係,所以明白魔帝對子簫的言聽計從,卻沒想過他們之間的信任已經達到如此程度。不安,除了不安,還是不安,距離刃丘越近,他越是不敢想象鬼魔瘋狂起來發生□□的樣子。看了看身旁微笑着的少年,莫羽無心頭又是一顫。
“伊公子……”
伊楚還是偶遇那日的樣子,俊美一身靈秀清澈之氣,就像是塵世之外的幽蘭,與魔界重重殺戮與血腥格格不入,莫羽無喜歡他那雙眼睛,能淨化一切罪惡的眼睛。“這樣下去,恐怕會有麻煩。”
“我知道。”伊楚點頭,
見莫羽無心事重重,伊楚綻放了一抹妖豔的笑,“少魔主,沒殺過人吧?”
莫羽無張大了嘴,看着這個心中如仙般存在的人說出這麼血腥的話,一時無法接受,直到伊楚消失在王帳內,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從小到大所學習的靜心之術與僞裝的鎮靜外表,在這數日內盡數瓦解,他果然,還是做不出義父那從容果斷的樣子。
“師父,我真差勁啊……”
“子簫到底在想什麼啊?”伊楚靠在帳篷邊上皺眉,“我不信那隻狐狸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解決暗殺。”
小樂喝了口茶,向後一仰倒在軟軟的被褥上,道:“你覺得莫羽無很差麼?”
“他好歹也是少魔主,再差勁也不可能每次都看不見刺客而是剛好看見子簫毀屍滅跡,所以我才說那狐狸的想法古怪。”
小樂忍不住笑了起來,“故意的,對不對,子簫?”
紅衣一閃,子簫徑直坐在小樂的身邊,小樂也不客氣挪了挪身子,枕上他的大腿。“你怎麼想?”他問小樂。
“我信你。”小樂仰頭看着他,挑了一縷青絲在手中把玩。
“所以?”
“讓我猜猜看。”小樂開始認真分析,“除了第一次偷襲那天,我沒聞到過血腥味,所以那些所謂的刺客是假的?”
子簫揚眉,“唔,猜錯了,刺客是真的,你以爲我會玩這種無聊的手段?”
小樂愣了下,本以爲自己猜對了,然後順藤摸瓜能找到寒月在其中幫兇的證據,結果又是錯的。
伊楚也挨着小樂坐下,接口道:“你把人都放了?”
子簫拿起一旁的茶杯小酌,笑得魅惑至極,“不放走,怎麼能讓事情變得有趣?”
小樂被那一抹笑蠱惑,久久無法別開眼,但心中卻起了些許漣漪。如此放任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血魔主的獨斷專行,藉着血魔與鬼魔不合的衝突,真正不安分的鬼魔亦會開始蠢蠢欲動,再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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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倏地坐起來,“子簫,你想讓我們這一路都籠罩在暗殺的氣氛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