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震動漸漸歸於平靜, 平靜得猶如暴風雨的前夕,令人緊張又壓抑。
莫羽無知道這一切均是假象,絕陣一旦開啓, 斷不會輕易停止, 當大地再次震顫之時, 將是天崩地陷, 而此刻的平靜, 則是唯一能挽回一切的機會。擡眼看去,見那少年迎風而坐,黑色鑲金的袖擺在風中獵獵作響, 猶如黑龍騰雲,狂狷懾人, 他的面上卻是一派平靜, 坐在屋檐上的動作更是悠然自得。
小樂一副天人之姿, 風動,人靜, 彷彿這千人殺氣騰騰的圍攻不過是流屑輕塵,入不得眼。
沒有半分殺氣,也不帶半點怒氣,只是那樣微笑着,已讓所有人心生畏懼, 此時此刻, 還有誰敢說眼前這個人不是魔帝?
“聽說這天絕鬼陣可毀天滅地, 想不到本座有此榮幸能親身體會一次。怎麼, 沒有人站出來談談麼?”小樂笑問, 下面千人一時沉默,卻無人應答。
伊楚見狀冷笑一聲:“有膽量暗算, 沒膽量承擔,難道你們做出這種事情之前沒想過會揹負叛逆的罪名麼?”
一席話,讓衆人動搖。須臾過後,纔有人揚聲道:“君上,我等並無反意,只是鬼族與血族不共戴天,血魔主殺我無數同胞,請君上爲我等做主以絕悠悠之口。”
子簫莞爾一笑,並不反駁,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那人一眼,能以言語挑撥衆人並改變衝突指向的人,即使不是謀士也必有謀士指點。
“哦?”小樂揚眉,“所謂不共戴天之仇,何來?這天絕鬼陣又是何意?”
那人揚聲道:“君上可知極地魔物爲何遠遠多於外魔界,當年血族殺我數萬同胞,無數冤魂至今不能超脫,只能遊蕩在荒漠之上久而久之聚爲魔物。每當我們親眼看見那些曾經的親友化爲污穢殘體,這恨便綿延千年無可解。當年設下結界者爲血族之人,困我者、殺我者均爲血族,難道這仇恨還不夠深麼?縱使極地結界瓦解,也不可能平息怨恨。今日我等若不能得到君上合理的交代,即使與刃丘共覆滅,又有何懼!”朗朗數語,前因後果說得合情合理,衆人均點頭附和。
小樂不曾想過這個中緣由,因此愣了一下,見莫羽無眼神一黯,明白這幾句話卻是說在鬼族人心裡了。自古沙場征戰血染旌旗,生死只在一線之間,何況是當年那場五族混戰,誰族刀下不是冤魂無數,那麼久遠的過去,如今又有幾人真正夠資格來承擔?此刻說得大義凜然,無非是想煽動羣衆罷了,然而,這種方式的確最完美。
想通這些,小樂心中不免長嘆,看向那人道:“你想本座如何給你個交代?”
衆人目光刷地一下轉向子簫,幾乎是千人齊聲道:“殺!”喊聲震天動地,迴盪在殿前的廣場上,伴隨着大地輕微的震動久久不散。
小樂收斂了笑意,緩緩地站起來靜靜地盯着下面,沉聲道:“若本座不答應呢?”
殿前衆人譁然,殺氣再一次鼓動起來,更有人嗤聲叫囂道:“君上是要一意包庇血魔主麼?想血魔謀逆之罪尚可饒恕,可見血魔主與君上關係的確匪淺。”
一句關係匪淺,惹來衆怒。小樂不辯解,只是冷眼看着、聽着,想看看他們到底要將局勢引導至何處。
又有人不懷好意地嘖嘖出聲:“汐顏家族妖媚惑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嘖嘖,瞧這眉目,好一雙勾魂的眼睛。”
子簫擡眼,對那人展顏一笑,美目流盼魅惑天成,立刻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氣,殺氣一滯。
“孃的,果然一副禍國媚主的樣兒。”
人羣騷動起來,有人早就對血魔懷恨,見了子簫這樣更是鄙夷,再看魔帝越看越像是那貪圖美色的昏庸之輩,當下帶了幾分不屑。
“殺了他!君上今日若不能給我鬼族一個交代,如何平息衆怒?”
“貪戀美色、寵幸佞臣,這小子說不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人言可畏,不過短短几句話便將小樂剛剛樹立的形象盡數破壞。子簫依然輕笑着走上前,羽扇輕搖在地上劃出一道七彩火光,“想殺我?只怕,你們沒這個命。”
一句話,引燃戰火。
一切快得讓小樂來不急阻止,不知道究竟是誰先舉起了兵刃,也不知道究竟從哪裡射過來的暗箭,刀光劍影直指向子簫,瞬間便將子簫所在的地方包圍。
“如此看來,不以武力解決是根本不可能了。”伊楚拈指訣,紫色電光驟然出現,‘哧’地落在幾人身前,擋去了幾羽暗箭。
莫羽無在一旁大喝道:“我以少主的身份命令你們,都給我住手!”可惜無人響應。
人羣中,忽然傳來一人清冷的聲音:“君上,您如何定奪?”
在混亂的打鬥中,這聲音如此冷靜,如投入火海的寒冰,能瞬間凍結周圍一切。小樂循聲望去,見一男子手持長劍遠遠地站在人羣中,目光和他的聲音一樣冰冷。
如何定奪?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定奪?小樂此刻所想自然是怎麼儘快解決這個事件,見了這人,不由得笑了下,等了這麼久,正主兒或許此刻才登場。
“閣下有何好的建議?”小樂問。
那人提劍輕笑,如飛燕點水,瞬間已到幾人近前。此人與其他人不同,氣勢猶勝,因此小樂與伊楚早有防備,一旁的莫羽無與青鵬也在盯着他,甫一到近前便被包圍。
“君上若不能定奪,便不必費神了。”話語未落,長劍直刺向子簫。
此刻子簫被衆人纏住無法分身,伊楚離他最近,因此長袖一抖迎上前去。紫雷所到之處玉石俱焚,雷電在伊楚的操控下宛如游龍形如流水,倏地將那人纏住,就在衆人以爲那人必死無疑之時,局勢轉瞬變化。
‘哧’地一聲,紫電灼燒了那人的衣物,然而一團青煙之中,黑影一分爲二,越過衆人抖長劍目標卻是小樂,竟然是□□之術。
“笑笑!”
子簫臉色微變,羽扇一翻魔火直撲那人,伊楚將手中被縛之人丟給沉星,自己則急速轉身甩出紫電之鎖勾住了那人的腳踝,然而一切都是那麼出其不意,已經化出□□的男子在子簫與伊楚的夾攻之下再一次一分爲二,火與雷電的殺傷力過大,兩人怕傷及小樂不敢妄動,只瞬間的猶豫,,那人已出現在小樂面前。
這一番變化實在出人意料,小樂雖然早有防備但還是被嚇了一跳,畢竟,這種戰術聞所未聞,意在攻其不備則萬無一失。面對同一個人接二連三地化出□□,小樂產生了片刻的失神,待到發覺冰冷的劍氣已在近前的時候,只得御氣抵擋。片刻之間,他的行動還沒完成,那人的殺氣已經被另一股寒意擊潰。
一切的起伏只在眨眼之間完成,只聽一聲清喝,冷色月光割裂筋骨,血光過後,一人屍身重重地摔在人羣中,頭顱落地,血花四濺。
“生死攸關之際最忌分心,主上記住了。”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想起,血色刀杆冷色長刀散發的寒氣讓那人周身似乎披了一層月華。再向上看去,青緞束髮以黑玉髮簪固定,面如美玉眼中溫柔點點,淡淡笑意如沐春風,不是寒月是誰。
“月!”小樂大喜,伸手便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定在。”
寒月的刀法向來沒有多餘累贅的招式,利刃封喉,疾如閃電,收刀時明月醉上滴血未沾。子簫與伊楚同時鬆了口氣,而寒月一招之內將那人割喉斷命,在鬼族衆人中引起軒然大波。
寒月故意冷了臉,斥道:“如此大意讓自己處於危險之地,小樂你在考驗我們的承受能力麼?”
小樂傻笑,“安啦,我有分寸。”寒月無奈只好寵溺地抱了抱他,若不是此刻時機不當,他真的很想狠狠地吻住那笑得得意的小嘴,以解相思之苦。伸出未握刀的手掐了掐小樂的臉,寒月笑道:“剛剛看你那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樣子,我以爲你被別人附身了呢。”
小樂帥氣的揚了揚眉,“本座夠威風吧?
寒月莞爾,此刻卻不容兩人過多交流,同時轉頭看下去,衆人早已收了兵刃,看來那偷襲之人地位不凡。
整個事件從發生至今,真正的陰謀者並未出現,被困在刃丘的衆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如此輪番打鬥,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拖延時間。
子簫與伊楚跳出戰圈落在大殿下,掃視了一下那些狼狽不堪的人們,對視一眼,心中已有定論。
“少魔主,開啓絕陣之人,一定要在陣中麼?”伊楚問。
莫羽無一怔,思考了片刻道:“絕陣開啓自然要以開啓之人的血做引子,但並不一定要活祭。”
子簫高深莫測的一笑,“我懂了。”刷地收起羽扇,對鬼族衆人道:“諸位今日所作所爲,難道只爲了本魔主一條命麼?天絕鬼陣同歸於盡,有君上和本魔主相陪,諸位打得好算盤啊。”
衆人一時語塞,又有人揚聲道:“休得胡言挑撥,你想死老子還沒心情陪着,只要殺了你以血祭絕陣,我們自然會平安,這身後事不勞血魔主費心。”
子簫聞言哈哈大笑,他本就俊美,平日笑起來一雙媚眼總是閃動着盈盈波光,如今這癲狂的大笑倒將那罌粟的戰慄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讓人不由得心驚膽戰。
“笑什麼!”有人懼了他的氣勢,慌忙怒喝。
“笑你們這些無知之人,做了替死鬼尚不知。”子簫收斂了笑意,冷哼一聲,“你以爲,這天絕鬼陣真的是以鬼族怨靈之力爲源的麼?只怕這刃丘一夕崩塌,你們也定然會葬身於此。”
人羣中果然有人動搖了,但是緊接着又有人破口大罵,一時間殺氣暴漲,子簫掃視了衆人一眼,不由得暗自皺眉。這些人只是被丟棄的棋子,而那幕後之人依然隱藏在深處,此刻唯有動搖衆人才能讓那開啓絕陣之人現身。
“其實,了卻恩怨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賠了自己的性命,豈不可笑?”見衆人沒有反駁,子簫繼續道,“趁現在還來得及,天絕鬼陣的陣眼在哪裡,諸位應該知道吧?”
話語未完,便見天邊殘陽餘暉之中數道金光夾雜着凌厲的殺氣疾馳而來。金光愈近,迎着殘陽衆人卻看不清是何物,待到近前纔看清原來是數支金箭破空而來。
有三支金箭飛速直奔小樂,寒月明月醉及時出手,叮噹數聲,金箭被明月醉砍落。箭自遠處而來雖已呈頹勢,但餘威還是震得寒月虎口發麻。
“小心!”另有一支金箭在同一時間飛向莫羽無,青鵬眼疾手快,推了一把莫羽無,莫羽無則御氣硬生生將那隻金箭改了方向。咔嚓一聲,金箭沒入兩人身後的石柱,隨即柱子轟然碎裂。
本來小樂還在疑惑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如今見了這幾隻金箭心中頓時清明,與伊楚對視了一眼,不免感慨。“莫飛,左護法的金箭,天下一絕。”想不到這人竟然還活着。
迎着落日餘暉望去,雲山重重,卻有一道流光自山間隱沒,小樂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這幾隻金箭彷彿是一種信號,須臾之後大地再一次震顫起來,彷彿地底有什麼東西即將衝破地面,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
“刃丘要崩塌了!”莫羽無忍不住喝道,“你們都想死麼?”
到了此刻,所有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有人高聲叫道:“竟然是真的天絕鬼陣,孃的,我以爲這世上沒有人能開啓,兄弟們,事情沒法收拾了!”
“呸!膽小怕事之徒,丟盡我鬼族的臉!”有人冷笑。
地面劇烈的晃動着,一些年久失修的建築已經開始陸續崩塌,小樂見了不免有些慌,畢竟這種事情他從未經歷過,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寒月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不必管後面,後方之事有我們處理,你只需要向前看,解決眼前的問題。”
小樂擡頭向前方看去,只見山巒重重也彷彿在隨着大地震動,想起這刃丘四面環山的地勢,以及絕陣開啓之時地勢的變化,心中忽地明亮起來。
“主上!”子簫揚聲喊道,“路已鋪平,這次成敗就看主上無敵的力量了!”
煙塵濛濛,讓小樂看不清子簫和伊楚的眼睛,只覺得三人將全部的信任交付給自己,心中頓時生起豪情壯志。寒月趁着混亂扣住他的後腦在他脣上輕輕一啄,低聲道:“用你所希望的方式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去吧,魔界至高無上的,君王!”語畢用力將小樂推了下去。
藉着寒月的力道小樂身如鴻雁翩然落下,剛好落在沉星身畔,道:“沉星拿劍來!”
沉星將早就準備好的天魔劍雙手奉上:“主上請。”
“凌、音,天魔劍之魂。”驀地一聲龍吟,天魔劍出鞘,伴隨着一道炫目冰冷的光華,小樂人已如離弦之箭身在數丈之外。“千年恩怨也好,今日仇恨也罷,諸位與本座均爲旁觀者,是是非非誰人斷得清?逝者已矣,人生若只剩仇恨與死何異?今日生死未卜,諸位如果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一切放下又有何妨?”伴隨着曼聲數語,天地異變,小樂穩穩地立於殿前廣場上,以天魔劍爲中心,冰與火交融着,氣勢磅礴猶如九天之龍下凡塵,迫得四周衆人紛紛退讓。
天空中陰雲漫天,並漸漸地形成了濃雲的漩渦,與大地一同起起伏伏,沙塵也在小樂的周身狂亂地迴旋着。
天魔劍起,風雲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