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自暗影中走出, 緋色慢慢地涌上小樂的眼瞳,殺氣恣意地流瀉而出,這一刻, 他是天生噬血的魔, 人性也好、善良也罷都已被憤怒掩蓋, 留下的只有對血的渴望。摺扇上附了一層淡淡的藍色氣焰, 幽冥的火焰彷彿在跳躍着, 顯示出主人狂亂而憤怒的內心。“打敗你?”小樂冷笑,“不,我要殺了你!”
摺扇再揚, 冰寒的氣焰橫掃千軍,那人不敢小覷, 舉刀迎擊。可惜魔之子的全力一擊不是隨便能輕易阻擋的, 頃刻間長刀被擊碎, 那人也後退數步吐出一口鮮血。
小樂面色依舊冷然,一心只想殺了此人爲雲遙報仇, 並不言語,再次以摺扇馭動天魔冥焰,與此同時,黑暗之中又有幾名殺手悄然而至,將小樂圍在中央。
那人隨意地擦乾嘴角血跡, 嘿嘿地冷笑了兩聲, “一把破紙扇就想取我的命?小兄弟你未免太自大。” 語畢慢慢地退入黑暗。
“今夜, 誰也走不了!”小樂怒喝一聲, 手中摺扇如同被賦予了神力一般, 凌厲之氣化成無形的刀劍刺向衆人,劍氣所到之處血色一片。不理會那些人的生死, 小樂頃刻間欺近那人的身前,黑暗之中只見刀光閃閃。
彎月被薄雲遮住,四周又黑了幾分,可是瞥見小樂眼中那一抹血腥的笑意,男人不由得心神一顫。以噬血爲生的殺手,以殺戮爲樂的靈魂,究竟哪一個,纔是無情的魔鬼?
片刻的分神是生死一瞬。摺扇之力帶着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那人心知大勢已去,於是將手中的包袱用力拋出,道:“無意大人——”話語的後面是什麼,已經沒有人知道,只有漫天的血雨給這個無名的靈魂一個華麗而絕豔的落幕。
只見黑色的包袱在空中滑下完美的弧線,並沒有人前來接應。小樂手一帶,將包袱捲入手中。
包袱是沉甸甸的,小樂小心翼翼地打開,看見那熟悉的面具內心也恢復了片刻的清明。月光流瀉在地上,映出紅色的血河,漫天的血水灑落下來,滴在面具上,然後沒入塵土,接下來便是一片死寂。
“雲……”小樂哽咽着,將那顆頭顱攬在懷中,輕聲道:“對不起……”
雖然他很花心,雖然喜歡捉弄人,但是,雲遙是小樂身邊重要的人之一,如今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去,小樂又怎能不心痛。
紅色的液體從天而降,竟然下起了紅雨。雨水打在小樂身上,帶走血跡卻洗不去悲傷,轉眼,眼前便成了一片血海汪洋。舉目望去,到處是鮮紅刺目的血色,地上的殘肢斷臂被紅雨洗刷着越發地駭然,此時此刻,小樂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命的隕落總有種無奈的悲涼,雲遙是這樣、那些人亦然。曾幾何時,自己也曾經痛恨着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的做法,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厭惡着魔人噬血的個性,可是如今,這樣的自己與那些噬血的魔族又有什麼區別?因爲恨所以殺戮、因爲無法原諒所以奪走他人的生命,這是否太過沖動?
淚,合着雨水自臉頰滑下,滴落在雲遙的面具上,原本看似與皮膚密不可分的面具竟然就這樣脫落下來,小樂驚訝。詭異的角漸漸隱去,面具下,卻是一張陌生的臉,不甘的雙目慢慢地合上,彷彿已了無遺憾。
不是雲遙……不是……小樂頹然地跪在地上擦了擦臉上紅色的雨水一時間混亂不已,一方面驚喜地消化着這個信息,另一方面卻陷入了另一種內疚與自責。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被紅雨模糊,隱隱約約的卻看見一抹紫色飄然而至。那抹紫色在紅雨中縹縹緲緲,近乎不真實的虛幻,可是卻能感到那人在一點一點地向這邊走來。
“楚楚……”小樂恍惚地看着來人,淚水再一次涌上眼眶。
眼前的人,紫衣墨發,靈犀的眸、精緻的五官襯在紅雨飄搖的夜色中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他笑着,緩緩地伸出了手溫柔地摟住了小樂。“笑笑,跟我走吧。”他說。
冰冷的身體卻沒有熟悉的氣息,小樂的手微微一動,碰到了落在一旁的摺扇,於是閉上眼睛嘆息着,決然地掃了過去。
如刃的寒氣斬斷了那人的身體,紫色的身影幻化成紅衣的執傘人隨即又漸漸地虛化,只聽那人道:“非、魔、城……”語畢紅色如夢幻般消散,再無蹤跡。
“啪!”銀白的精石跌落在水中,濺起點點紅色的水花,小樂伸手拾起,正是沉星的精石。
究竟是誰暗中操縱了這混亂的夜,又是誰,明知這樣卻還在欲擒故縱?小樂坐在雨中靜靜地思考,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無意識地摟緊了那顆頭顱,又將詭異的面具再次覆在那人的臉上,許久才緩緩地起身返回庚所在的地方。
庚見小樂在雨中邁着沉重的步伐,於是慌忙迎上前去。“主上?”
小樂將那人的頭安在身體上,簡單地以法術粘接,看了看滿地的屍骸,長長地嘆了口氣。“把他們好好地安葬吧,順便讓那些人也入土爲安。”
嘩嘩的雨聲擾亂了小樂的聽覺,漫天的緋色也讓視線模糊,只有內心,無比地清醒。在兩人的身後遠遠地走來一人,白衣早就被紅雨染成不均勻的緋色,銀髮飛揚着,踏着紅雨腳步輕盈。
“循着精石的氣息尋來,想不到真的遇見了你。這麼大的雨,我還在想,你這傢伙會不會在雨中多愁善感,沒想到又猜對了。”那人調侃着。
“紅雨,會讓這些人安息麼?”小樂沒有回身,對那人低聲問道。
“會,”白衣的男子笑了笑,“紅雨是救贖之雨,可以洗淨罪孽與怨恨。”
小樂嘲弄地一笑,“這是自我欺騙的說法,這麼虛妄的事情你也會相信麼,沉星?”
來人正是分別了許久的沉星,本以爲快樂的重逢如今卻毫無欣喜,只有在雨中飄搖的混亂和傷感。小樂轉身將精石遞給他,沉星卻沒接反而捉住他的手順勢將精石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你的傷……”
“好多了,睡眠果然是最好的良藥。”沉星眨了眨眼。
看見他與雲遙有些相思的神情,小樂的手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沉星見了拍拍他的肩,“相信我,那傢伙死不了。”
小樂目光一黯,“這一局只怕是他故意上鉤的……只是這些人何其無辜,甚至那些殺手,也不該死在我的手中。即使能淨化他們的怨氣,即使能淨化他們的罪,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失去生命本就是最大的代價,沒有未來的人淨化何用?”
“後悔了?”沉星揚眉。
小樂胡亂地擦了擦臉,“是的,後悔了。我沒有資格殺死那些人,即使恨着他們也不能奪走他們的生命,以殺戮並不能終結殺戮。”
“以殺止殺是魔界的定律。”
小樂認真地盯着他,“沉星,這個世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魔界一直是這樣,不可能改變。”沉星聳肩。
小樂倔強地搖頭道:“不,只要改變人心,魔界將不再是噬血的地獄。我雖然不能建立一個完全沒有殺戮的世界,但我想試着讓魔族學會寬容。”第一次,小樂對自己的信念產生了無比強大的執着,因爲經歷過所以纔會懂,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問題的本源在於人心與制度。
“主上……”庚聞言微微動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將小樂的手放在額頭膜拜着,“庚願誓死追隨主上。”
沉星看了看小樂堅定的目光,又看了看庚誠心臣服的樣子,眨了眨眼,“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紅雨悄然停歇,烏雲散去之後又是一片皎潔的月光。如血的雨水與血腥一起滲入土壤,很快便在地面上形成了晶瑩的星光,光華散去,恨與怨亦不復存在。魔界之人習慣於依靠紅雨淨化世界,卻往往忽略了,能長久淨化世界的是人心的寬容。
相思樓外,依舊月色淡若水。
彷彿是看出寒月心中的腹誹,葉璘的嘴角揚起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可以試想一下,在進入夢都之前,冰魔主受襲,會怎樣?”
會怎樣……寒月一怔。如果有人對雲遙身邊的人瞭如指掌,如果那人對所有人的做事風格一清二楚……
想到這裡,事情被一點點地剝繭抽絲,越發地明朗起來。雲遙受襲,以雲的冷靜一定會設下一局引出幕後之人,而自己意識到情況微妙亦會主動離開衆人的身邊,到那時衆人各自心有算計,注意力全部在未知的敵人身上卻唯獨忽略了一個人,小樂。以小樂的性格,絕對不會對殺戮放任不理,所以雲遙一定會在佈局之前將他支走,如果那個人的目標不是雲遙的話……想到這裡,寒月舉步欲離開。
“來不及了……”葉璘輕笑,“難道你不好奇,冰魔主面具下有一張怎樣的臉?”
寒月側身看了看他,心情卻出奇地輕鬆。“只怕,你這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話音剛落,花園的圍牆外閃進一人,正是葉璘的得力手下葉無意。他冷冷地掃了寒月一眼,眼底的殺氣一閃而逝,寒月垂目一笑,視而不見。
葉璘見他兩手空空於是眉頭微蹙,“空手而回,是因爲沒有殺了他?”
葉無意俯首回道:“首級被人半路截走,無意不想節外生枝,主人恕罪。”
“無妨,”葉璘拍了拍他的肩,“你做得很好,如今貴客來訪你去備茶吧。”
葉無意一怔,猛地轉身看向花園的圍牆,不由得神色一變。
只見圍牆上站着一人,黑衣銀髮在夜風中恣意地飛揚着,詭異的面具詭異的角,讓他的周身上下透着一種不凡的氣勢,正是冰魔主雲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