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我的血, 你這輩子休想將我忘記了……”寧溪笑着,彷彿第一次見面那樣令小樂覺得陌生。
“什麼意思?”小樂不解。
寧溪的目光閃了閃,終是沒有回答, 反而笑着拿起案几上的羽扇一下一下地搖着。那塊蝶形的玉佩隨着他的動作搖擺着, 襯在燭光裡宛如一直蝶兒在輕舞。他的動作很優雅, 優雅到小樂心頭隱隱地察覺到了異樣。
寧溪正好站在密室的門前, 似乎是爲了擋住他的去路, 小樂心念一閃剛要邁步,卻猛地覺得天旋地轉。
“你——”真的在茶裡做了手腳!小樂暈乎乎地一頭栽倒,控訴的話語無法說出手腳也不能動, 可是心思卻是清醒無比。
這是第幾次被這個人的喜怒無常所欺騙?小樂心中苦笑,看着黑布靴走到自己的眼前, 然後任由寧溪抱着放在了軟榻上。
寧溪見小樂眼中的戒備和怒火不由得輕輕一笑, “你啊, 就是太容易相信敵人,難道你忘了我說過, 在血咒完成之前不會放你離開麼?”他的語氣又恢復了初時聊天般的溫和,彷彿之前那刻骨噬心的恨意全都是幻覺,修長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小樂的髮絲,小心翼翼地帶着令人錯愕的溫柔,這一刻不期然地有種寵溺的感覺。
小樂心中一凜, 暗罵自己白癡, 竟然會失神於這個瘋子無心的戲弄, 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無奈連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繼續惡狠狠地瞪着他。
寧溪站在榻前靜靜地看着小樂, 被溼潤過的紅脣有些紅腫,看起來有幾分媚, 讓人憐惜的五官卻有一雙那樣清澈而堅韌的銀瞳。他俯下身輕聲道:“嘖嘖,你真的是東方家的後人麼?絕情的天魔一族竟然會生出你這樣善良的魔,真是異類。別說你父親的冷血,連你母親的氣勢都沒有半分,這麼純良可愛如何做得魔帝,不如干脆做了我的人吧?”說着伸出舌尖在他脣上細細地品味着。
小樂此時再也無法冷靜,眼見他又笑得一臉猥瑣只氣得渾身發抖,氣急攻心之下竟然沙啞地喊出了聲,罵道:“你這個瘋子!卑鄙小人,竟然在茶水裡做手腳!”
寧溪繼續不以爲意地一笑,緩緩地退開了兩步。小樂繼續怒道:“可恥!”
寧溪‘哦’了一聲,道:“茶是我用心泡的,怎麼會做手腳,這次你誤會我了。”
“呸!”小樂繼續啞着嗓子大罵,見他有意無意地以羽扇拍了拍左肩,頓時恍然大悟。自己真是氣糊塗了,尋常迷藥又怎麼能封住自己的法力,原來這次又栽在他的血咒上,滿腔怒火登時如同被冰封了一般無法宣泄。只要肩頭的咒印存在一天,自己就根本沒有自由可言。
“怕我壞了你們的好事何必囚禁我,殺了我不是更痛快?”小樂冷哼。
“你又誤會了我的好心,我在保護你。”他說。
小樂一怔,現在根本分不清他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了。
“怪只怪,你與他一樣有一雙特別的銀瞳。”說着寧溪又看向牆上子悠的畫像,“銀瞳奇才,魔界幾千年甚至萬年纔會出現一個奇才,怎麼就那麼巧,你的存在讓女主想起他。女主的身體不太好,生死難料,只不過,她想要你陪葬的心思卻是真的,我這麼做的用意你自己思量。”
“……爲什麼?”過了半晌,小樂問道。他問的不是汐顏千尋爲什麼對自己這麼執着,而是想知道,爲什麼寧溪的態度這麼善惡難辨。
就在此時另一間密室傳來汐顏千尋微弱的咳嗽聲,寧溪神色一斂對小樂道:“乖乖在這裡呆着,我會來看你。”他退了一步,指尖再動,一縷勁力不徐不急地劃下,打中一旁的花瓶底座。房粱有了些微的震動,隨即哐啷幾聲巨響之後數道鐵欄杆由上而下重重地落下,將兩人隔開在密室的兩端。小樂眼睜睜地看着他劃破指尖在鐵桿上寫下咒符,空間被隔絕,只怕連汐顏千尋也無法破解了。屋內的燭火忽明忽暗,寧溪的臉也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聲音依然淡淡的、靜靜的、冷冷的,無波無情。“以我的血所寫下的咒符除了我沒有人能解開,所以,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爲什麼?”小樂依然在問,“如果殺我不是你的目的,你究竟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推開門時寧溪忽地笑了,輕聲喃喃着,“我的願望是——”
是什麼?
“恨,我需要一個人來承受這幾百年的折磨與怨恨。”
於是,寧溪離開了,小樂一動不動地盯着那扇門許久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變態!”
密室的那一邊似乎傳來兩人的說話聲,可是模模糊糊的聽不清,小樂靜靜地躺在榻上等待着體力與法力的恢復。義父曾經說過,肩頭的血印不是本體所以寧溪控制自己也只是暫時。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小樂從軟榻上跳起來的時候,屋中的蠟燭已經燃盡了。隔壁靜悄悄的,屋內漆黑一片也猜不出是什麼時候,法力已經恢復,於是招來火光在四周檢查了一番,竟然一點破綻都沒有。指尖凝氣化成冥焰薄刃,砍在鐵欄杆上也彷彿砍在水面上,只有微微波動了一下便再無聲息。
連試了幾次之後,小樂終於相信了寧溪的話,自己是徹底被軟禁了。知道怎麼砍也是徒勞,小樂索性也不再逞強,徑自抱膝坐在地上,開始思考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首要目標。
如果能離開這裡,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就是到天魔殿救出楚楚,雖然明白了‘無’的涵義可是要做到身心皆無很難,特別是心有掛念的人更難達到無慾無求無思無想的境界。想到這裡,小樂盤膝打坐進入冥想狀態,卸下一身責任與壓力,將自己完完全全地放鬆在空氣中,達到所謂原生態的狀態,一息過後,小樂的頭腦更加清明。
緩緩地起身,然後緩緩地向血印伸出右手,小樂的手指就這樣輕而易舉的穿過了封印。沒有想到自己能成功,小樂頓時心下大震,然而這片刻的分心換來的是血咒的反噬,電光火舌乍現的同時,小樂也被擊得後退了數步。
指尖一片血肉模糊,比起這種快要習慣的痛楚小樂心中的詫異更甚。一瞬間,他明白了,欄杆是咒術的一部分,以他的能力,若沒有肩上的蝶印寧溪其實是封不住的,所以纔會如此故弄玄虛。“從頭到腳都是個騙子!”小樂憤憤地咬牙,正要再試,密室的門被再一次打開。
映入眼中的光線刺得小樂一時間有些不適應,眯着眼睛看過去,卻是汐顏千尋。
女子沒有走入屋中,而是就那樣靠在門邊靜靜地站着,看了看小樂又看了看牆上的畫。“你並不是一個尋常的侍童。”她開門見山。
小樂沒有回答,因爲這種角度看不清汐顏千尋的表情,也看不見她的眼睛。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問,可是不等小樂回答她便又繼續道:“無論你是誰,我都不會放你走。銀瞳奇才,這世上只有一個人,除了他沒有人有資格活着。”
在她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小樂已經有了預感,所以幾乎是全神貫注地防備着,見她猛地揚手伴隨着傾瀉而出的殺氣細如髮絲的銀針撲面而來。
一方是毫無保留的必殺,另一方卻是冷靜得過了頭,小樂在等,等汐顏千尋破解寧溪咒符的一瞬間飛身而出。然而他算錯了,力量撞擊的剎那是出人意料的結局。
無數的銀針盡數被咒符吸附,隨即一切又化爲空寂。小樂愣了,汐顏千尋更是一陣沉默。
“他從來不會違逆我,想不到,竟然會阻止我殺你。”汐顏千尋喃喃地笑道,“也罷,祭祀結束之後我又多了一個殺你的理由。”輕言細語未落,她已經退出了密室,幽暗的房間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兩個瘋子……”小樂得出結論。
被囚禁的日子昏天暗地,那之後寧溪有親自送過一次飯菜並加固了封印,除此之外一切平靜得讓人不安。經過汐顏千尋這個小小的意外,小樂隱約明白寧溪的確是不想讓自己被殺,看汐顏千尋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麼這一切,爲什麼寧溪會一清二楚?寧溪,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那樣憎恨嵐帝那樣厭惡自己,他到底有怎樣的過去?
越想越理不清,心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小樂正胡思亂想,隔壁傳來寧溪的說話聲。
門被推開的同時,小樂又恢復了冷靜而倔強的神色。寧溪將飯菜放在一旁,然後換了新的蠟燭,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樂,漆黑的眼瞳深處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小樂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見了他就會警惕起來,“看樣子你心情不錯。”
寧溪玩味地一笑,“何以見得?”
小樂所答非所問地聳肩,“我餓了。”
寧溪緩緩地走到近前,隔着咒符與欄杆揚了揚眉,“有消息說左丞在夢都被暗殺,身首異處,死得相當慘。”
小樂一怔,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來了,他要等的人終於來了。信使傳遞消息的速度很快,但是寒月與雲遙的速度也一樣不容小覷,按照估計三天左右就能到達,到時候這非魔城內多幾個人協助,行動起來也就方便多了。只是雲遙明明沒事,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假消息傳出?
小樂離開寒月之時走得匆忙,不知道雲遙早與葉璘定下計策,這其中的陰謀算計自然無法想通。
見小樂不搭話,寧溪繼續道:“夢魔主護送左丞的遺體親自前來請罪,若我記得不錯的話,這兩人都與你有過接觸,怎麼,你一點也不傷心?”
小樂別開頭,索性將計就計,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知道,那夜,是我親眼所見……”
寧溪又試探性地問道:“雲遙真的死了?”
小樂又是一聲嘆息,道:“要不是見到你留下的言靈,此刻我一定在追查兇手。”
聽見他這樣回答,寧溪不再追問,凝視着小樂的側面忽地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你的朋友就快到了,對麼。”
小樂霍地轉頭,聽見他繼續道:“可惜,來不及了,今夜便是祭天祈福的最佳時機,你想救人只怕不可能了,哈——”
嘲弄的笑意終止於小樂青筋暴跳的怒火,受傷的手探出結界之外猛地揪住了寧溪的領子,但是這已經是極限了,原本只是手受傷,如今連胳膊也血流不止。
“你若敢傷害楚楚一根毫毛,我要你屍骨無存!”小樂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難以壓抑的怒火,寧溪怔了怔,看見他探出結界的手,眼中難掩驚訝。
“你竟然能穿透我的結界,不愧是魔帝的傳人,可惜,”寧溪的嘴角彎起一抹笑意,“沒有天魔劍是你致命的缺憾。”右手一番猛地打向小樂,夾雜着數道血咒的攻擊頓時將小樂逼退到結界之內,踉蹌了幾步竟然跌坐在地上。
“我也很想看看,他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寧溪笑着,將飯菜送入結界之內,然後轉身決然離去。
“你這個混蛋!”小樂大罵,“我決不饒你!你等着,我要將你挫骨揚灰!”無奈肩頭傳來陣陣刺痛,法力也開始流失,可是模糊的眼前竟然只有伊楚笑意妍妍的樣子。
“楚楚,楚楚……”密室內再一次變得黑漆漆,只有小樂似是呢喃又似是堅決的聲音傳出:“楚楚,等我……”
決心與堅強雖有,可是辦法全無,如何離開這個被封印的密室卻是眼前最棘手的問題。就在小樂心急如焚的時候,黑暗中忽地傳來一人妖異的輕笑:“蓮啊,你說我們兩個老人家不遠千里跑來這裡,難道就是爲了看這個小傻瓜被人欺負被人耍麼?”
另一人也揶揄道:“是不是當初我大嫂抱錯了孩子,這麼笨也不知道像誰。”
小樂一聽,頓時傻了眼,也不知道是該懷疑還是該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