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皇龍學園東庭內。
夜很靜,靜得沒有一絲風,月亮被厚厚的雲層所遮蓋,如同裹着冬季的棉襖,整個庭院裡沒有一絲光。
林嵐安靜地立在古櫻樹下,悲哀的感覺忽地涌上心頭。每當這樣的夜晚,她總是會想起他,一種難以名喻的悲哀,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掙扎着想要涌出,即使她爲了逃避事實而遠走他鄉,但她永遠都忘不了他,忘不了他的音容笑貌,忘不了他的一切。
想着想着,黑髮的少女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開始後悔沒有多穿一件衣服。沒想到在日本,夏天的夜晚也會這麼寒冷,真是個寒冷的夏季呢!等、等一下,冷?這時林嵐才猛地發現以古櫻樹爲中心半徑3米內佈滿了寒氣,溫度在不知不覺中已降到了0℃以下,猶如冬季般寒冷。
是詛咒來了嗎?林嵐心想,隨即開始召喚火系式神,就在絕豔的少女輕輕用手指在空中劃出一個六芒星陣之時,一隻全身閃耀着金色光輝的鳥兒出現在林嵐的面前——是火的靈獸——月炎。做了個起火的手勢,善解人意的鳥兒騰空而起,張開火焰編織成的翅膀,一個火的漩渦出現在古櫻樹周圍,霎時驅走了寒氣。
成功了嗎?雖然成功破解了詛咒,可是林嵐卻有着深深的失望,本來以爲終於可以見到他了,卻沒想到詛咒只是這麼簡單的東西,這難道是個奢望嗎?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啊!爲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願望都沒有辦法實現?
就在少女失神的當口,更加濃重的寒氣反撲了回來,甚至泯滅了火的漩渦,纏住了月炎,眼見月炎即將被寒氣吞沒,林嵐立刻劃出一個反六芒星陣,月炎隨即消失了。
“嘖!”自傲的少女開始相信:不管設下這個詛咒的人是誰,他決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也許他真的能令林嵐再度見到他吧,那個因爲不願過多想起而被封印在記憶深處的場景。但與此同時,這也激起了少女想與這個人一爭勝負的好勝心。
就在氣溫不斷趨向於冰點之時,林嵐開始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雖然很輕微,但她可以確信那是什麼東西正在接近的聲音。
仔細辨別了聲音的來處,少女迅速轉過身,這時聲音已經達到了震耳欲聾的程度,她終於看清了那逐漸接近的物質,那是……
*
理事長特別室。這是皇翎封爲自家孫女所預備的休息室,現在則充當凌羽的臨時臥房。
和衣平躺在怎麼看都應該很舒服的牀上,凌羽卻無法安然入睡,他難以理解爲什麼一向以捉弄他爲樂的皇大小姐,這次竟會主動提出讓自己獨自承擔任務。這實在是很奇怪。但是他知道這些事是他不應該過問的,契約獸的職責是履行契約條款,幫助契約之主——雖然他並不樂意——而不是干涉契約之主的私事,所以他選擇尊崇她的意見。
想到這兒,凌羽的眼前又浮現出林嵐惡魔般的笑容來。
唉!凌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爲什麼自己頭一回與人類訂下契約就這麼倒黴地攤上了林嵐當契約之主?
想着想着,凌羽猛地坐了起來,奇怪,林嵐都已經去了三個小時了,怎麼還沒回來?難道……但設想馬上又被他自己給否決掉了,凌羽深知林嵐的能力之強,雖然自己是因爲將她誤認爲是一般的靈能力者——林嵐的確也是存心讓他這麼認爲的——再加上有些無心戀戰而一時大意輸給了她。可是凌羽也無法自信,如果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就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贏她。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最起碼可以和她打成平手。林嵐極其特殊的身世不僅賦予她出衆的容貌,甚至還賜予她遠遠凌駕於下等幻族以及賤族以上的靈力,是像夜王殿下一樣天賦出衆的人材。
一想到夜王殿下,凌羽的心情便產生了巨大的轉變。雖然他早已拋棄了本族,不再是本族的少主了,但凌羽還是習慣性地稱呼他爲“夜王殿下”,這中間到底帶有怎樣的感情,凌羽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憧憬,也許是友情,沒有人知道。但是在10年前從本族中完全消失了蹤影的夜王殿下對於凌羽是唯一特殊的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以前在族裡的時候凌羽從不會爲任何事而生氣,唯獨除了聽到對夜王殿下不敬的言語。所以他纔會被族裡的人稱爲“冰神”,不僅因爲他是操縱冰之力的人,更因爲他像冰一樣冷漠。
人會爲了他最愛的人放棄一切。這是夜王殿下不多的話語中凌羽印象最深的一句話,雖然他無法理解什麼是愛,但是他知道這也許就是夜王殿下離開本族的真正原因,他爲了他最愛的人拋棄了親人,拋棄了族人,同時也拋棄了一直把他當哥哥的自己。但是,當所有的族人因爲夜王殿下拋棄了自己而唾棄他的時候,凌羽卻僅僅只想知道一件事:夜王殿下是否已經找到了他最想要的幸福了,究竟是怎樣的人,能使夜王殿下放棄一切?放棄地位,放棄親情,放棄所有的一切?如果是的話,他所能做的只有祝福,別無他法。
算了,不想了。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腦袋,凌羽靠在牀頭,想起了這次的事件,可是怎麼也整理不出一點頭緒來,一切似乎雜亂無章,沒有絲毫的規律,但直覺卻告訴他一定還有他沒有發現的線索,這件事決不會是一件單純的詛咒而已。
再度躺下身,凌羽把頭枕在手上,卻仍無法入睡。忽然一股驚人的氣使得他猛地翻身坐起。透過感知,他可以確定這是妖狐的靈力,而且還是一隻道行不下於萬年的妖狐的靈力。
是誰?凌羽茫然地想着,會是令長老嗎?還是顏長老?不,不會是他們的,因爲他們是不會隨便離開本族的,就連那個時候,夜王殿下失蹤的時候他們也沒有……
但是這兩位長老已經是族中唯一擁有萬年靈力的人了,也是凌羽除了夜王殿下以外唯一能記起的人了。哎,等一下,夜王殿下?會是他嗎?不,夜王殿下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從不會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就如凌羽現在所感受到的那種氣息的壓迫感,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無法動彈的壓迫感。
難道會是魅狐族的人?腦中一閃而過的就是這樣一個念頭,凌羽開始集中精力尋找靈力的來源。
看來皇龍學園的事件果然大有問題。他這樣想着,突然腦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不好!那傢伙跟林嵐在一起!什麼也沒有多想,凌羽立刻奪門而出,向學園的東庭趕去……
*
水?林嵐的腦中剛閃過這個字,就立刻被寒冷刺骨的水流給淹沒了。嚴重違反了物理常規的水在古櫻樹周圍鑄成一根水柱,將少女牢牢地封鎖在內。
水?爲什麼會是水?林嵐疑惑地想着。如果說這就是精神攻擊的話,那也偏題偏得太離譜了吧!她從來就不怕水啊?咦,等一下,水嗎?跟那個時候一樣的水嗎?記憶的枷鎖似乎掙開了一條縫隙,使得少女能夠窺視那最痛苦的回憶,也給了她願望能夠得以實現的希望。
林嵐小心地觀察着周圍的景色,突然冰冷的池水開始泛紅,如同鮮血染紅一般的妖豔,水中飄蕩着血腥的香味,惹得她的頭開始發暈,但她仍強打住精神。 wωω✿ t t k a n✿ ¢ o
好熟悉的味道呢!林嵐這麼想着,記憶的枷鎖完全碎裂,恐懼猛地涌上心頭,她彷彿又看到那黑色的身影在她的面前倒下,紅色的血如紅蓮一般處處盛開,染紅了冰冷的池水。纖弱的少女哭喊着,面前猙獰的臉冷笑着,紅蓮妖豔地盛開着。悲傷、痛苦、寒冷、絕望、自責、內疚,本以爲早在記憶中被遺忘了的情感又再度復活,以更迅猛的氣勢襲來。又像當時一樣,任憑少女如何淚流滿面,如何傷心欲絕,卻已經永遠無法喚回那總是駐守在身邊的黑色身影,那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不要,溯夜!”長期被壓抑的痛苦衝口而出,打亂了林嵐依靠自身靈力苦心維持的平衡,冰冷的水充鼻而入,精神上的衝擊加上肉體上的折磨更勾起了傷感的回憶。
對,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淚水順着臉頰流下卻又很快地融入了水柱中,雖然她早就知道就算能夠見到他也是在如此讓人悲痛欲絕的情況下,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投向了詛咒的懷抱,任憑詛咒攻向她精神最薄弱的環節。也許這真的是她的弱點所在,她最後的弱點,也是她唯一的弱點。
“不要啊,溯夜!不要啊,不要啊……”少女喃喃地說着,眼神也開始渙散起來,“你不可以的,溯夜,你說過你會一直陪着我的,你說過你會永遠都在我身邊的,所以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不可以……”
“我已經失去了景麒和星華,我不可以再失去你了,溯夜。所以,答應我,溯夜,永遠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不要……”
伸手緊緊拽住頸項上從不離身的黑曜石制的封印之石,林嵐慢慢地向後倒了下去,忽然,夜色般溫柔的光芒從林嵐的手中綻放開來,驅走了所有的寒意,一雙精瘦但卻強健的手臂穩穩地托住了林嵐眼看就要倒地的身體。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那反覆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男子,如同以往一樣,帶着春風和熙般的笑容凝視着她的男子。
這是夢嗎?林嵐問自己,還是更加嚴重的幻覺?他太真實了,真實得如同一則夢幻,她永遠也無法觸摸的夢幻。
男子的眼中帶着溫暖的笑意,輕輕擡起右手,一陣粉末從掌心中飄出,林嵐突然感到一陣睡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在完全失去知覺前,她努力展現出最絕美的微笑:“溯夜,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眼看她睡着了,男子才蹲下身子,輕柔地將林嵐的身子靠在古櫻樹上,纖長的如同鋼琴家的手指撫摸着林嵐蒼白的臉頰,他用吻輕輕拂去林嵐眼角的淚痕,帶着無限愛憐的眼神,男子低聲說着什麼話,他說:“對不起,林嵐,但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我向你保證,永遠,永遠……”
凝視着林嵐熟睡的臉龐,男子很久沒有移動一步……
*
林嵐,你怎麼在這裡?穿着如同往常一樣簡單卻又帥氣的男子出現在草坪上。你沒有去參加儀式嗎?星華和景麒的……
不要!我最討厭他們了!12歲的林嵐雖然稚氣未脫,但已顯示出傾國傾城容貌來,她低着頭,任性地大叫道。
爲什麼呢?男子在林嵐的身後蹲下身問道。
因爲他們不守信用!明明說好了要一直呆在我身邊的,大騙子!我最討厭他們了!聲嘶力竭的聲音昭示着林嵐對他們的“厭惡”。
看到這一幕的男子從後方緊緊地環抱住林嵐,將她摟進懷裡,有什麼東西掉在了他的手上,深深的悲哀滲透進他的體內,是淚水,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更緊地擁住了林嵐。
溯夜。
嗯?男子用不曾有過的輕柔嗓音迴應着林嵐的呼喚。
答應我,溯夜,永遠不要離開我,不要成爲像星華和景麒那樣的大騙子,不然我也會討厭你哦!掙脫了男子的懷抱,林嵐轉過身帶着滿臉的淚水認真地凝視着眼前的男子,說道。
是,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會永遠都留在你的身邊。男子笑着回答道。
哭着撲進男子的懷抱,林嵐竭盡全力發泄着所有的不滿,他們明明說過要永遠都留在我的身邊的啊!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不守信用呢?我討厭他們,我討厭他們!
圍緊了雙手,男子沒有絲毫安慰的話語,他只是在林嵐的耳邊不停地重複着同樣的話語:放心吧,林嵐,我會永遠都在你的身邊,永遠……永遠……
溯夜?
溯夜……
慢慢睜開眼睛,林嵐發現自己已被送回了理事長特別室,安安穩穩地躺在牀上,身上蓋着毯子,她向四周看去,只看到牀邊的椅子上安靜地坐着的,扳着一張死神臉的銀髮男子。
“凌羽,是你救了我嗎?”林嵐不確定地問道。
“不,不是。”凌羽冷冷地說道,“我到的時候,你已經睡過去了,我只是把你抱回來而已。”
“那……真的是溯夜……他還活着……”林嵐迷茫地說着,因爲太過欣喜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冷眼相待的凌羽表情出乎意料的難堪。
溯夜,溯夜,又是溯夜!昏迷的時候就一直叫着他的名字,醒了之後還是一樣,自己那麼辛苦地抱她回來也不謝一聲,什麼人嘛!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的體重是很輕,抱她跟抱只小貓差不多,但好歹自己也出了力了,憑什麼連句謝謝都沒有!對了,還有,那個溯夜到底是誰?!
一種莫名其妙的不滿在凌羽的心中蔓延開來。
“凌羽,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黑髮的少女突然想到要向凌羽求證。
“……不……沒有……”凌羽稍稍別過頭,沒有直視林嵐的眼睛,因爲他知道自己說了慌。當他趕到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那一席黑衣的男子,他立刻知道他們是同族,但是他也馬上察覺到了力量上的差距,那就是他從一開始就感受到的沉重的壓迫感。那個男子在看到他後嘴脣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然後他就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了身後沉睡的林嵐以及從熟睡的林嵐口中得知了男子名字的凌羽。
凌羽知道身爲契約獸的自己是不應該向契約之主說謊的,可是他還是這麼做了,這也是爲了報林嵐的總是捉弄他的仇。
可是真的是因爲這個原因嗎?凌羽問自己,這個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理由……
呼——!在林嵐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凌羽偷偷舒了口氣,幸好林嵐這傢伙沒有制定什麼契約獸不能說謊的條約,不然他可就慘了。不過,話說回來,一般來說不是都會在契約中制定這一條款的嗎?林嵐果然不是普通人哪!
是夢,真的是夢?林嵐緊緊握住月型的黑曜石制的封印之石,那麼溯夜真的已經……我又成爲了孤單一個人了,是嗎?景麒、星華,現在就連溯夜都離開我了,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爲什麼!
“林嵐!”回過頭來的凌羽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他一輩子都不會想到的情景:林嵐竟然哭了!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過林嵐美麗的臉龐,墜落在毯子上,溼了一片,完全一個梨花帶雨的場面。可是,林嵐的臉上卻沒有表情,也許連她本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但這卻更能讓觀者心疼。
凌羽這下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從小到大他都對“哭”這個字最沒轍了,雖然他自己從來不哭,但他卻最怕別人哭,因爲他從來學不會怎樣去安慰別人或者應該說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安慰,所以他只好偷偷溜走。但這次可不一樣,直覺告訴他,林嵐哭的原因與他的話一定有着直接的關係,可是他又無法開口說自己撒了慌。面對哭得像個淚人般的林嵐,凌羽完全投降了。
算了,稍微犧牲一下吧!
“啊!”林嵐還未來得及驚叫就被凌羽一把拉了過去,摟進懷裡。
“好了,別哭了。”凌羽輕輕拍打着林嵐的頭,嘴上以他所能說出的最輕柔的話語安慰着懷中的少女,心裡卻在咒罵着自己。唉,自己怎麼就這麼容易栽在她手上?算了,看在她哭得這麼傷心的份上也就算了吧!畢竟是自己不對在先……凌羽就這樣說服了自己,忽略了心底的一絲不悅。
“凌羽……”銀髮男子的舉動與記憶中的黑髮男子重疊在一起,每當林嵐不開心的時候,溯夜總是會這樣地抱着她,很溫暖也很溫柔。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凌羽是個溫柔的人,只是很少會主動表現自己的溫柔,所以纔會讓人誤以爲他很冷淡,就如他總是不會過問別人的傷心事,但那其實不是一種冷漠,而是一種體貼,不願戳傷別人痛處的體貼,卻比任何安慰都來得有效的體貼,和溯夜一樣的做法。
“謝謝。”若有若無的感謝聲傳入凌羽的耳中,他輕輕地擁緊了林嵐,出人意料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