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內,車水馬龍。比起前幾日來往趕路的熱鬧場景,從昨日開始,四周更顯熱鬧。尤其是茶樓酒肆,街頭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便能看到三五成羣地各色路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一輛素樸的馬車,夾雜在衆多車馬之中,最後緩緩停在了臨安碧池街皎月樓附近的一處茶樓前。經過上次的雷擊事件,皎月樓上的皎月閣,已經重新修繕。那些個工匠倒是靈巧,這皎月閣修復之後,卻與遭到雷劈之前,毫無二致,看起來精緻如初。
馬車停穩之後,依次從上面走下來三個男子。最前面的一身青衣,渾身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帝王之氣,卻是當今皇上葉蕭遠。此番他微服出訪,除了暗中保護的影衛,連郭公公都沒有跟來。
接着走下來的中年男子,紫色斗篷披在身上,擡頭朝茶樓裡望了一眼,卻是剛從錦川趕來臨安不久的楚王楚珏鈺。他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跟着下車。錦川城常年溫暖如春,不若這北邊冬季的酷寒。楚王的髮妻因爲身患寒疾,不適應冬季寒冷的氣候,當初葉蕭遠封地的時候,纔將楚王封去了錦川。
不然,以兩人的關係,葉蕭遠是如何都不肯讓他走遠的。錦川雖說不像沂州那些地方那麼靠南,卻終究是在沁河以南。他們想要見上一面,也不那麼容易。葉蕭遠本來的意思,是想將陶蘇郡封給他的。後來考慮到楚珏鈺的夫人重病纏身,這纔不得不放手,送個順水人情。
最後一個走出來的,一身麻衣,兩鬢斑白,卻是當朝丞相唐謹之。就他目前這身打扮,走到大街上,任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
葉蕭遠和楚珏鈺等着唐謹之下車後,一起走進了茶樓。小二慌忙出來迎接,連連問候。
“樓上已經訂好了房間,唐悅昨日來定的。”唐謹之言簡意賅地對那小二說了句。
小二一聽,立刻會意,連連點頭,將三人往樓上引。
昨日掌櫃的便與他們所有人吩咐過了,唐悅乃是唐丞相家裡管事的人。由他親自來訂包間,今日要來的人,不僅是富貴這麼簡單了。因此,要他們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伺候,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今日看到三人,這年長僕人模樣的人開口說了是唐悅昨日預定的包間,那掌櫃的所說的貴客,便是眼前這兩位了。
至於唐謹之,小二不過以爲他是個僕人,怎麼都不會想到,他便是當朝丞相。而更沒有想到,旁邊這兩位貴客,一個是當今皇上,另一個則是錦川楚王。
待三人進了包間,小二伺候片刻,便快速退了出來。裡面的飯菜早已準備好了,只等着貴客道來。這貴客既然要了包間,想必是要商談重要的事情。
只是,他們定的包間,位於二樓靠中央的那件敞窗小隔間。一邊靠着牆壁,另一邊只有一個窗框,並不曾封上,爲的是方便觀賞樓下中央大廳內臺上的表演。
茶樓裡,時不時會有人出錢,請一個秀才或者戲班,到這裡說書或者唱戲,給喝茶的人增加點兒樂趣。這裡是臨安最有名氣的茶樓之一,其特色,便是除了每日不同品味的茶水之外,還有這別有市民風味的說書或者戲曲兒。
聽茶館裡的常客說,這種娛樂方式,還是從江南介紹過來的。卻不知最先一開始,起於何處。不過一出到臨安城內,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紅。各家大茶樓,都開始聘請說書先生,將經說笑。至於戲班子,因爲花費較高,只有三家最大的茶樓,一個月內會請上幾次。
因此,爲了方便聽書看曲兒,茶樓上包間的構造,便有了調整修改。不過,最裡層的包間,依舊是四面封閉的,爲了方便客人商談要是。而出於娛樂,便有了一邊靠牆,另一邊只有裝飾窗框阻隔,一眼能望到底樓中央大廳戲臺的這種半開放包間。
唐謹之三人,各自入座,並沒有什麼拘謹之色。葉蕭遠主動提起酒壺,分別給唐謹之和楚珏鈺二人斟酒。
“岳父大人,這第一杯酒,容我先敬您一杯。”葉蕭遠舉杯,“今日此時,我們三人,無需忌諱什麼身份。就當是回到過去,咱們暢飲一番。”
他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唐謹之也不多說,微微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楚珏鈺臉上也帶着
笑意,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能和故友這般坐在酒樓裡,開懷暢飲了。加上最近幾年,其妻因爲一直住在錦川修養,病情也有所好轉。因此,他的心情,也變得好了不少。至於之前,越王的事情,這幾日,他也稍微看開了些。
“這第二杯,咱們三人,不分長幼,不論身份,與天共飲!”葉蕭遠又將酒倒滿,對兩人笑着道。
“好!”楚珏鈺興致勃勃應和道,“這話,也只有你能說出來!當年你一開口,說出這話的時候,怕是謹之前輩就一眼看上你了吧,這才捨得將女兒許配於你。”
“哈哈,珏鈺,你倒是聰明,老夫這點兒心思,都被你看頭了!”唐謹之亦大笑,摸了摸鬍鬚,面色紅潤。
“與天共飲四個字,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說出來的。謹之前輩如此看重人才,自然不會錯過。看如今天下太平,也足以見得,您老的眼光,一定不會錯。”楚珏鈺又舉杯,“這一杯,就讓我先敬您吧。”
三人交談甚歡,開懷暢飲,完全沒有所謂的君臣顧忌。雖然年齡有所差距,但看起來,卻像是相交幾十年的老朋友。
隨着樓下桌子上的人逐漸坐滿,中央戲臺上,幾個小廝擡着張方桌小心安置好。上面擺着一把撫尺,一方硯臺,還有一疊宣紙和一支毛筆。
片刻後,走上來個藍白長衫的秀才。他一站上去,臺下立刻有幾分嘈雜,衆人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許先生,今日該說第三十章了,那位殉國的公主,後來究竟如何了?當真起死回生了嗎?”
“對啊,昨日說得正在精彩處,你就生生要掐掉停下來,這可不厚道,今日是不是,應該多說一章,算是彌補一下昨日的缺憾?”
臺下諸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此起彼伏。臺上的許秀才雙手擡起來,對着臺下的衆人擺了擺,撫尺一拍,一聲脆響,周圍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都知道,這是許秀才說書的開場白。
“今日啊,咱們要換一個話題。”許秀才擺弄了一下衣袖,卻是轉口道,“殉國公主的事情,只怕是暫時還沒能有結果。畢竟,那起死回生的神藥,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找到的。我最近聽聞,大街小巷都在傳着一件大事,不知諸位可曾有所耳聞?”
“大事?”
“嗨,不就是那件事嗎?”
“什麼事?我怎麼沒聽說?”
臺下立刻又陷入一陣激烈的議論,有知情者已經開始向着不知的人絮絮叨叨訴說起來。
包間內的三人,各自放了酒杯,神色各異。
“看來,今日咱們來這裡,卻是來對了。”葉蕭遠幽幽開口,他執意要出宮一趟,目的便是在此。想要打聽各種小道消息,茶樓無意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不知最近,老百姓們議論的,究竟是什麼?”楚珏鈺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盯着臺上的許秀才,見他故弄玄虛,心中忍不住有幾分好笑。
“啪!”
又是一聲撫尺的脆響,衆人安靜下來。
“最近啊,長寧那邊,可是相當不安寧。”許秀才開口道,“從昨日開始,便有消息傳來,說是七公主,孤身前往長寧,好像是爲了尋找什麼寶藏。”
“寶藏?什麼寶藏?”臺下立刻有人好奇而問,“長寧那邊,不是傳聞說,有叛軍出沒嗎?七公主跑去哪裡,豈不是很危險?”
包間內的三人,都是變了臉色。對於長寧的事情,比起那些整日八卦而對事實知之甚少的普通民衆來說,他們知道的更爲清楚。
“危險?那倒不一定。”許秀才撫尺又是一拍,朗聲道,“這消息,可是千金難買的。今日秀才我在此處說了,那可是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險。諸位聽者,就當是隨便聽着閒聊幾句,可千萬別胡說。這皇家的事情,說多了,那可是要殺頭的。”
“知道了知道了。”臺下立刻有人回答,連連催促,“許秀才你哪次說什麼要緊機密,皇家宮闈密事,不都是這開場白嗎?”
此話一出,周圍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安靜!”許秀才正了正臉色,方纔繼續道,“長寧是什麼地方?就算當初沒有流傳出叛軍的消息,那也是個不毛之地。雖然靠近咱們臨安,路程也不遠,可偏生就是發展不起來。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
“爲什麼?”衆人齊齊望着他,目不轉睛地等待結果。
“風水不好。”許秀才煞有介事道,“據說長寧三百年前,是一塊荒墳地,地下埋了不少死人。好像是鬧過一場瘟疫,要麼就是戰亂。反正死了很多人,最後就那麼一層沙一層泥地給埋起來了。所以,孤魂野鬼特別多,風水極差。”
“吹的吧?三百年前,或許那還不叫長寧呢?”
臺下又有人反駁,帶着八卦的笑容,嘲諷一句。
“這都過去三百年了,秀才我也無從考證。”許秀才倒也不介懷,繼續道,“不過,後來取名長寧,圖的就是個長期安寧。可那風水實在是太差,即便取了這名字,也沒能安寧多久。”
衆人卻是點點頭:“那倒也是,這叛軍出沒,江湖上各大門派莫名其妙派人前去,一大波人聚集在長寧,指不定要回槍圍攻臨安。”
“就憑他們那點兒力量,又能成什麼氣候?咱們臨安城,可是有三萬禁衛軍守衛的。”
一陣議論之後,許秀才又拍了拍撫尺,繼續道:“別跑題!我剛剛說了,長寧是個是非之地。可七公主是什麼人?那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捧在心尖尖兒上的人,突然隻身前往長寧。你們說,皇上和皇后,有可能放她去嗎?”
臺下一片唏噓譁然,有人作頓悟狀,有人作懷疑狀。
“也是啊,就算沒有這件事情,長寧也是個窮鄉僻壤。好好的,皇上怎麼會讓七公主去那種地方?”
“我聽說啊,是爲了去尋找什麼寶藏。”
“不是寶藏吧,可能是那傳聞中的什麼神藥,叫,叫玉顏白菊的。”
“什麼神藥?天底下,哪裡有這種神藥?依我看啊,多半是這七公主,與那長寧裡的叛軍有什麼瓜葛,所以才這麼大膽子,一個人跑去長寧,指不定要倒戈呢!”
“怎麼可能?當今皇上,那可是她親爹。”
“親爹又怎麼樣?指不定那叛軍的統領,是她的心上人呢!我聽說,這七公主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想想,從小被嬌慣到大,要什麼有什麼,這樣的人,長大之後,怎麼肯放棄自己心中的想法?”
“話也不能這麼說……”
臺下再次陷入一片雜亂的議論之中。
包間內的三人,臉色都青了幾分。楚珏鈺自然知道,葉蕭遠心疼七公主,乃是因爲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兒。這孩子,他以前也見過幾次,倒是可人,並不像那些傳聞裡說的刁蠻任性。乍然聽到這些百姓議論,心中自然有幾分不悅。
至於葉蕭遠和唐謹之,聽了這番話後,自然不可能不生氣了。
“啪!”
許秀才又將那撫尺一拍,摸了摸鬍子,朗聲道:“最近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情,據說長寧叛軍的頭領,當年與七公主一見鍾情。兩人愛的死去活來,可最後,皇上爲了皇家顏面,生生將這對鴛鴦給拆散了。這不,人家少年不服氣,謀劃多年,終於開始有所行動了,想要一舉抱得美人歸。七公主,爲了愛情,自然要想盡一切辦法,逃離出宮,直奔長寧了!”
他的話音剛落,臺下的又是一片唏噓聲。
“真的是這樣?”
“有可能,從昨天開始,不少人都在討論這事。所謂無風不起浪,我看啊,這事兒多半有那麼點意思。”
“那這七公主,豈不是要帶頭造反了?”
“那可不,還是造自己親爹的反啊。着實厲害,厲害啊。”
“這七公主可厲害着呢,我聽說,今秋的時候,她還揹着皇上私下江南,賭博贏了不少銀子!出手闊綽大方,倒是厲害着!”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公主,居然去賭博,想什麼樣子?這樣的姑娘,就算是公主,送給我也不要!簡直不守婦道!”
“何止啊,聽說她在江南,還女扮男裝進過妓院,與那春柔坊的名妓,單獨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聽到下面亂七八糟的議論聲,葉蕭遠怒不可遏。這些事情,他都清楚,可傳聞一說出來,怎的就完全變樣了?
“哼!”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嚇了旁邊的 楚珏鈺一跳。
“皇上息怒。”唐謹之皺眉,壓低聲音說了句,按住他的手,心中千迴百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