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得償

隨着蘇芸的話,院中忽而安靜下來,靜的似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所有人都驚詫而怪異的望向蘇芸。

“啊!”春末驚叫一聲,旋即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瞅着蘇芸,眼睛裡寫滿了震驚。

她一個婢女,在此時亂出聲是要拖出去掌嘴的,可此時,沒有人還會去在意她做了什麼,都只是呆呆的望着蘇芸。

蘇大老爺怔忡着,像是沒緩過神來似得,他下意識的又問了一遍。

“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他問道。

蘇芸整了整衣裳,上前兩步,朝蘇大老爺躬身行禮,一字一句,卻無比清晰道:“父親,我不走,我要留下來。”

我不走!

我要留下來!

轟!像一道炸雷似得扔進蘇大老爺的腦子裡,炸的他張口結舌,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好。

他想了萬般中種理由,要將她的嫁妝盡數留下來,讓她淨身出戶,跟她那個死鬼娘一樣。可是,他卻沒想到一種,她竟然不走,她竟然要留下來!

是什麼地方出錯了嗎?她不是應該視這個家如洪水猛獸,王青海一提待她走,她就迫不及待,捨棄所有都要離開這個家嗎?

應該是這樣纔對,爲什麼,她又不走了,難道,是他預想錯了嗎?

她不走了,那,他要將她留下來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被他無情的掐滅了,不不不,他絕不要將這個喪門星留在家裡,他還嫌不夠倒黴嗎,她一定得走!

“砰”的一聲,堂屋裡傳來一聲巨響,打破了衆人的呆滯震驚,王青海回過神來,震驚的無以復加,失聲喊道:“芸娘,你爲什麼不跟舅舅走?你是怕到了京裡受欺負嗎,你別怕,你舅媽最是擔心你不過,這次我來榕城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將你帶回去,她定會對你很好,你莫怕。”

王青海有些急了,語嫣祥和的勸說着蘇芸。

明明昨日已經商議好的,她也答應了,隨她回京城的。怎麼,怎麼突然就變卦了呢?她還小,不懂得人心險惡,他做親舅舅的,怎麼能看着親生妹妹唯一的骨肉留在這魔窟裡被作踐致死。

想到早亡的妹妹,王侍郎眼中蓄起淚水。

蘇芸安靜微笑着聽王青海說完話,不急不躁,眼波無瀾,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聲道:“舅舅。”

王青海望着她。

“舅舅,我也很想跟你去京城,看看舅母,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舅母,是我作爲晚輩的不是,我在這裡向您賠罪了。”說着,她彎下腰深深的一揖,直起身,又道:“可是,父母在,不遠遊,舅舅心疼,我卻不能任性。”

“我身爲蘇家嫡長女,肩上自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三妹定親,不日便要出嫁,嫡母一個人要操持整個蘇府一大家人的生活起居,又要忙三妹的出嫁事宜,實是太累。”說到這兒,蘇芸停了一下,接着道:“我作爲父親母親的長女,自要替母親操持家務,教導幼妹,這是我的職責,不可推卸,責任不能隨意捨棄,否則便是不忠不孝,所以,我不能走。”

蘇芸一番慷慨陳詞,句句扣在大道上,讓人無法反駁,就跟那日她在蘇府大門前,一字一句,句句有理,

將他堵的無話可說。

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一刻,羞辱萬分的那一刻。

蘇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蘇芸的身上。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慷慨陳詞,與那日的恭順不同,此時顯得正氣凜然,與他對視着,眼裡帶着正色,灼灼的眼神,竟帶給他無邊的壓力。

這個喪門星。

即使明知她心中一定不是如她所說,可是她就是能站在大道理的一邊,將人說的啞口無言,沒有辦法反對她的話。

她真是如她所說,要留下來幫侍奉雙親,教導幼妹嗎?

鬼才信她的話!

王青海張了張嘴,眼裡神色急切,沉痛道:“芸娘,你是不是傻了,他們需要你侍奉嗎?他們恨不得你趕快離這個家,你看不出來嗎,他們不想你留在這裡!跟舅舅走吧。”

蘇芸搖了搖頭。

“舅舅,需不需要,是父母長輩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我不能因爲父母長輩不願意便推卸自己的責任。”

屋裡又傳來茶杯落地的脆響,幾人目光齊齊又朝屋內投去,打斷了對話。蘇譽惱怒的朝屋裡狠狠瞪了一眼,錢媽媽嚇了一跳,趕緊轉身進屋去了。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錢媽媽進屋,就看見張氏白着臉坐在牀沿,茶杯碎在她腳下,茶水倒了一地。

示意小丫鬟將地上的碎片掃了,憂心的瞅着張氏。

張氏臉上神情木木的,看了錢媽媽一眼,搖頭道:“沒事。”

貼着窗戶聽見蘇芸那番話,她驚的差點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爲了掩飾心虛,手中端着的茶杯都驚的掉到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的緣故,她只覺得蘇芸那句‘侍奉雙親,教導幼妹’說的陰氣沉沉,一股滲人的涼氣順着脊背骨直竄腦門。

眼前浮現出蘇芸面無表情擡手射箭的場景,似乎有一支箭帶着凜冽的寒意朝她的腦袋射過來,嚇得她‘啊呀’驚叫一聲。

讓她侍奉她,她還沒有嫌命長,她別把她侍奉死了。

虧得她自以爲聰明,跟老爺商量了一宿,怎麼拿捏蘇芸,讓她把嫁妝留在蘇府,讓她知道,她就是一個晚輩,怎麼鬥都鬥不過父母人倫的大道。誰知道蘇芸壓根就不想走。

她這算是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早知道她就不提這個提議了,只要王青海提了帶走她,就一口應下,順順利利的送她出門,都怪她,想着用這個拿捏她。

蘇芸想離開蘇府的時候,他們費盡心機要從她身上扒三層皮下來,勢要讓她淨身出戶。可是她不想走,這可怎麼辦?難道留下她?

一想到這個可能,張氏臉都白了。不行,她不能留在蘇府,這才幾天,她就已經攪得家宅不寧,蘇倩瘋癲,蘇府名聲敗壞,她若是長久的留下來,那他們還不知道能活幾天。

就算是不要嫁妝她也不能留在蘇府。

急忙翻身下牀,張氏穩了穩心神,撩開簾子硬是擠了個笑臉出去。

“小丫鬟毛手毛腳的,不小心把被子打碎了,我正罰她呢。”笑盈盈的接了一番,又道:“怎麼,說什麼事呢這麼嚴肅?”

張氏一出來,

解脫了蘇大老爺張口結舌的窘境,這種情況下,還是張氏來對付好一些,她一向主意多。

蘇譽悄悄的鬆了一口氣,蹙着眉道:“王侍郎說要接芸娘去京城,芸娘說她要侍奉你和我,還要教導幼妹,不肯隨王侍郎去。”

即使是已經聽到了,再聽一次,張氏還沒免不了眼角一跳,她笑着看向蘇芸。

“看這話說的,家裡一堆的僕婦丫鬟,哪裡就要累的芸娘來侍奉我們,我雖是個婦道人家,文墨還是通一些的,再說教導三姐兒是我的責任,不能累了芸娘。”

張氏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見蘇芸和王青海面色不動,笑的更是親和。

“最不濟,我還專門請了個老嬤嬤教導三姐兒,芸娘你身子骨剛好,不宜太過操勞,要是落下病根,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哪兒有臉去見你母親。”

明知她鬼話連篇,王青海卻不能跟一個內宅婦女糾纏,不喜的皺緊了眉頭,抿着脣。

蘇芸心中曬然一笑,面上依舊堅持,搖頭道:“母親疼惜我我知道,可是我卻不能仗着母親疼惜不知禮數,我身子已經大好了,再沒什麼不是,作爲長女,爲蘇府操勞乃是分內之事,不敢有半分怨言。”

張氏聽的臉都綠了,咬着牙,知道今兒她要是不鬆口,蘇芸絕不會善罷甘休,罷了,只要能把這個災星送走,嫁妝她不要了!

“做兒女的體恤父母,可見芸娘是個好的,可我們做父母也要體恤你不是。”一咬牙,她轉向蘇大老爺,笑盈盈道:“老爺,芸娘到了京城,一番花費必不可少,咱們蘇府也不能讓舅家幫着養女兒不是,這擱在哪裡都說不過去,就讓芸娘把她的嫁妝帶走吧,等她議親的時候再帶回來,可好?”

又對王青海和氣道:“王大人家風清正,最是剛直不阿,我們相信您定不會貪墨侄女兒嫁妝。”

王青海聞言心中暗喜,他算是明白蘇芸的意思了,心中不住的讚歎蘇芸的聰慧才智,臉上卻是不漏分毫,不高興的哼一聲,道:“蘇老爺剛剛可是口口聲聲不相信我的爲人,怕我貪墨芸孃的嫁妝呢。”

“哪裡哪裡,王侍郎說笑了,我們老爺斷沒有這個意思的。”張氏賠着笑急忙澄清。

蘇大老爺臉黑的跟鍋底似得,張氏在身後不動聲色的狠拽了他的衣袖一下,朝蘇大老爺使眼色,無聲道,難道你真想讓這個喪門星留下來不成?

蘇大老爺心中再不情願,接到張氏的眼色也知道大局爲重,不輕不重的冷哼一聲沒說話,算是認同了張氏的話。

王青海心中冷笑連連,也沒在刺激他,轉而對蘇芸笑道:“芸娘,你父親母親都同意你跟舅舅去京城了呢,你再不答應,舅舅可就要生氣了。”

蘇芸輕不可見的微微笑了笑,對王青海點點頭,轉回身朝蘇大老爺和張氏彎腰行禮。

“既然父親不親執意要叫我跟舅舅走,女兒若是不從,豈不辜負了父親母親一番好意,女兒在這裡祝父親母親健康長壽,萬事平安。”

言罷,輕喚了春末一聲,便轉身對王青海燦然一笑,輕柔道:“舅舅,我們回家吧。”

王青海一愣,旋即開懷大笑,道:“好好好,我們回家,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