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會喜歡半夜被吵醒,但是當李鳳寧打開窗子看見一個滿面驚懼,甚至嘴脣都在發抖的多西琿時,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什麼事情,竟然能叫多西琿露出這樣的表情?
而當她從窗口把多西琿拉進帳子裡,發現他居然只穿着寢衣,渾身上下都冷得像冰一樣時,不好的預感就更加濃重了。
多西琿不是個會放任感情凌駕於理智的人。
她把他抱上牀,然後摟進懷裡,讓自己的身體儘量與他貼在一起,希望能借此驅走他身上的寒意。
但是再理智的人,在親人遭遇重大不測的時候,也總會有情緒波動。
多西琿用力抱住她的腰,死死地把臉埋進她的胸口。
生他的男人從來沒聽多西琿提起過,而如果是阿約夏出了事,他就算是半夜過來也沒必要敲窗。
胸口傳來一陣暖熱的溼意。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了。
李鳳寧眼睛微微一眯,面色發冷。
而且逼得多西琿非得草原冬夜穿着寢衣來爬她帳子的窗。只怕那位馹落大汗,也不太可能會壽終正寢了。
多西琿雖然固執得不肯擡起頭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那顫抖的身體還是徹底出賣了他。
李鳳寧心下又是一軟,雖然明知道現在不是放任他發泄情緒的時候,卻仍然不忍心現在就去打斷他。
因爲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明白過,自己爲什麼會與多西琿有那麼強烈的共鳴和契合感。
只因爲,他和她有着幾乎相同的遭遇。
他不是馹落大汗的兒子,她也不是赤月先帝的女兒,但是她們卻同樣從小就生活在國家統治者的身邊。她和他付出比常人還要多的努力,然後得到了超過統治者親生女兒的寵愛。她和他雖然從來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仍然忍不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爲此自傲。
然後,在突然的某一天,那個最可倚賴的人用一種措手不及的方式深深傷害了她們。可即使是這樣,李鳳寧在先帝李昱離世的時候依舊十分傷心。
就像,現在的多西琿一樣。
而在這種時候,也只有她才明白任何的安慰都不會起效。因爲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發泄情緒的地方。
所以她只是輕吻着他的頭頂,撫着他的背,然後反反覆覆地對他說:“我在這裡,多西琿,你有我在。”
帳子門外突然響起“乓乓乓”的響聲,有人在大力拍門。
從李鳳寧這裡的窗子朝外看,可以發現四下裡有無數的人揮動着火把,好像已經把她的帳子團團圍住了一樣。
多西琿身體一震,略略放鬆了下手臂,然後擡頭看她。
“是誰?”李鳳寧低聲問。
多西琿沾着水珠的睫毛一顫,“伊拉色布。”
暴戾的大王女麼……
倒也是。
現下二王女聽了她那番話後四處拉攏李拉庫族人,正是情勢大好之際,完全沒必要做什麼鋌而走險的事。
李鳳寧心下才盤起那麼個念頭,就聽“哐”一聲大響,帳子的門被人撞開,一羣拿着火把的人衝了進來。
多西琿眉頭微蹙,擡眼看她。李鳳寧卻只是一扯他早已鬆開的寢衣,三下兩下揉成一條放在他手上,然後把他的手拉到頭頂。而在她剛剛把咬上他脖子的時候,那些破門而入的人衝進了帳子的內室。
“李鳳——”打頭的正是伊拉色布,她滿面都是那種刻意到很假的焦急與憤怒,卻在看清楚內室情形之後呆滯了一瞬,甚至連李鳳寧的名字都沒能叫完。
“這就是你們馹落的待客之道?”李鳳寧冷笑着翻身下牀。
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衫不整,只是揚起下巴,一副肆無忌憚地樣子冷睨着領頭的伊拉色布與她身後同樣都是滿臉錯愕的從人。
伊拉色布略定了定神,重整了氣勢,“王帳裡丟了東西,你最好說清楚,今天晚上你到底幹了些什麼!來人,給我搜——”
“放肆!”李鳳寧在她那羣隨從纔剛剛挪動腳步的時候厲喝一聲,“我堂堂赤月仁郡王,就連你娘也要對我客客氣氣,伊拉色布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來搜我的帳子?”
“你——”顯然從來沒有人敢對着伊拉色布如此盛氣凌人,竟氣得她一口氣噎住,“你說什麼!”
“你是瞎的,還是蠢的?”李鳳寧再冷笑一聲,回頭把牀上的被子拉下來一點,“晚上我到底在幹什麼,你看不出來?”
先前多西琿縮在被子裡,倒是能讓內室中衆人知道牀上有人,卻看不清臉。此時李鳳寧一拉被子,恰好露出多西琿的臉,還有一點光裸的肩膀,頓時引來一陣輕譁,就連伊拉色布也一陣錯愕。
“鳳,鳳寧,別這樣……”多西琿努力朝被子裡縮了縮,卻因爲手被綁在牀柱上沒有成功。
他這一出聲,倒叫旁人都看得更加清楚。他的雙手看上去好像是被縛在牀柱上,手掌上還有斑斑血跡。面上也不知道因尷尬還是什麼潮紅着,眼睛腫起來滿是淚痕,而肩膀以下全縮在被子裡,脖子上卻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齒痕。
一時間,內室裡瀰漫起一種尷尬的氣氛。除了伊拉色布表情過於直白得表達出“多西琿你也有今天”這種訊息外,大多數從人倒是對李鳳寧怒目而視。
“猴戲演完了就給我滾出去。”李鳳寧揮揮手,用一種對奴僕的態度,“別落下什麼原本該在王帳的東西,倒好像本王喜歡這些雞零狗碎一樣。”
伊拉色布從來就不是城府深的人,聞言勃然大怒,抽出馬鞭就朝李鳳寧抽過來。
李鳳寧早防着她動手,也不顧鞭子抽到她手臂上,反而一手直抓住伊拉色布的馬鞭,然後用力一扯,湊近大王女。“伊拉色布,你最好想清楚這一鞭子下去的結果。”李鳳寧毫不迴避地瞪着她,“你還不是馹落汗呢,就想着要跟赤月全面開戰了?”
伊拉色布怒氣上頭,根本不顧一切,倒是後面有人把李鳳寧的話聽到耳裡。“大王女,不可!”那人一把拉住伊拉色布企圖再揮馬鞭的手。
伊拉色布雖然一臉暴怒,但拉她那人顯然也極得她信任,竟然沒再用力而被那人拉住了。
“放手!”伊拉色布怒喊。
而那人卻彷彿毫不在意,只是低聲湊到伊拉色布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人聲音極低,又說的彷彿是馹落哪裡的方言,李鳳寧只聽懂幾個詞“葛魯米”、“心機”和“還是王帳那裡更重要”之類。她一時說得伊拉色布面色陰晴不定起來,而那人顯然知道大王女不會是拉下臉來的人,竟十分客氣,渾似沒事人似的先朝李鳳寧笑了笑,“看來是有什麼誤會,深夜打擾還請仁郡王見諒。”
李鳳寧也跟變戲法似的,瞬間不止表情,連語調都平和起來,“能明白是誤會就好。陛下命本王來探望大汗,自也是希望赤月和馹落能世代友好,一直和平下去。”
“帕拉草原感謝赤月皇帝與您的好意。咱們馹落的冬天比赤月那裡冷太多,倒是辛苦仁郡王了。”
伊拉色布顯然也聽懂了兩人的對話,暴躁煩怒之色漸去,竟露出幾分仔細傾聽的意思來。
“若是能叫大汗把多西琿的嫁妝早點給我,我也想快點回赤月去。”李鳳寧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伊拉色布頓時恍然大悟。
而代替伊拉色布與李鳳寧交談的人,眸中閃過一絲冷芒,面上卻笑道:“只不知大汗許了些什麼東西?若是不打緊的,請大王女去催催也好。”
伊拉色布面色一緊,盯着李鳳寧,似乎想要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李鳳寧肚裡冷笑,面上卻做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你來問我?難道是我跟你們討東西麼?還是請大王女自己去問你們大汗吧。”
那人與伊拉色布交換了個眼神,同時鬆了口氣。而伊拉色布又朝多西琿那裡看了看,神色裡顯出十二分的疑惑來。
那人見話已說完,又客套幾句,竟拉着大王女伊拉色布走了。
一羣人來了又去,只留下一扇再也合閉不攏的門,還有一地的雜亂腳印。李鳳寧瞟了眼窗外,見天際已有了絲魚肚白,也懶得再費力收拾,只拿了東西略遮擋一下,然後纔回到牀上。
多西琿雙手被縛其實只是假裝,見李鳳寧回到牀上,就要伸手去拉她衣袖,想看她手臂上被伊拉色布的馬鞭抽到的地方。
而李鳳寧卻只是攬住他的腰,拉他下來,“人說婦夫本是一體,今天倒真是見到了。”
“鳳寧……”多西琿趴到她身上,從上往下俯視着她,“謝謝。”
“你謝我,”李鳳寧的聲音裡透出一股疲憊,擡眼看他,“我豈不是也該謝你?”
伊拉色布帶着人來她的帳子,不是追尋到多西琿的蹤跡,而是想嫁禍給李鳳寧。
“搜查”的時候順便把一件兩件王帳的東西扔下來,然後就能成爲李鳳寧去過王帳的證據。帳子裡多了少了一兩件小東西,任誰都不會記得一清二楚。只要李鳳寧說不清,她們就可以把孛臘的死扣到李鳳寧頭上。
而多西琿在她的牀上,不僅避免了伊拉色布嫁禍給李鳳寧,也讓她不再懷疑多西琿有可能會知道今夜王帳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睡不着也閉上眼睛休息一會。”李鳳寧把多西琿拉下來,“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多西琿順勢趴伏下來,身體盡最大可能貼着李鳳寧,然後才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