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與正陽大街隔鄰的錢家巷。
在仁濟藥鋪門口摔到鼻青臉腫的客人一瘸一拐地在小巷子裡穿行,然後推開了巷尾一間民宅的木門。小院裡一箇中年男人正在洗衣服。“孟溪姑娘你回……”他擡頭後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男人連忙扔下搓板和皁角,朝她走過來,“跟人打架了?要不要緊?”
額頭上一道道擦傷的女人倒像沒事人似的,只咧開嘴笑了笑。“齊叔,我沒事。”她從懷裡掏摸出幾個銅板,再跟手裡的紙包一起遞過去,“這包藥麻煩您,跟前兩天一樣煎法。”
“煎藥有什麼麻煩,順手的事罷了。”齊叔接過紙包和銅板,“你這是出去買藥了?”
“住在這裡已經比客棧便宜多了,當初說好的價錢裡只管兩餐一宿,多出來的事情當然要另算。”孟溪說得一臉認真,隨後她走到水桶邊,一邊撩水出來洗臉,一邊說,“這不是買的,是去仁濟藥鋪換回來的。”
“什麼?”齊叔張大了嘴,一臉吃驚到不能相信的樣子,“你居然真去了?”
“她們賣的藥材不好當然要尋她們換去,”孟溪反而一怔,她說得一派自然平靜,反倒是對齊叔的驚訝十分奇怪。
“你去跟她們講理,然,然後她們就這麼換給你了?”齊叔愈發驚訝,他低頭看看手裡的藥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倒也不是。”孟溪眉頭一皺,“她們起先也不肯的,後來是……”
她話還沒說完,裡屋突然傳出一道柔轉絲滑的聲音接口道:“有人相助了。”
小院裡說話的兩人一起轉過頭去看。
這人看着像是二十出頭,剛剛及冠的樣子。一張臉生得極是雋秀,而那雙眼角微挑的鳳眸則更加出挑。加上這人身形修長姿態文雅,只那麼簡簡單單地在門裡一站,就彷彿畫中人走出來一般,直教人捨不得挪開眼。只是再細看一眼,這人不止身形消瘦,膚色更是一種不正常的蒼白,看着就是一副久病纏身的樣子。
“蕭姑娘,你起來了。”齊叔一見她,下意識地就挺了挺背,連笑容也拘束了點。
“令儀你怎麼知道?”孟溪奇道,“今天有個騎馬的姑娘路過,她只說叫我去找戶部金司一個叫殷什麼的人,然後那個掌櫃態度就突然一變,都不用我再說什麼,就把黃芪換給我了。”
“原來她認識殷大人?”齊叔聽完之後恍然,只是立刻又皺起眉,“殷大人的確是好人,但她也管不了仁濟藥鋪啊。那個姑娘雖然好心,但是她這麼一句話肯定給殷大人添麻煩了……”
“此話怎講?”姓蕭名令儀的女人朝齊叔看去。
這齊叔先前不過隨口一說,此刻見兩人都朝他看過來,不由賣弄起來,“兩位姑娘都不是安陽人所以纔不知道,這仁濟藥鋪後頭有人呢。”他略略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比了個“二”的手勢出來,“據說是這位。”
孟溪看着齊叔的手勢,眨了眨眼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而蕭令儀卻是微一挑眉,顯然是明白了。
“所以說殷大人再怎麼好,也管不到那位頭上去。”齊叔見蕭令儀明白,愈發興頭,“如今只盼着那位別錯怪好人,不然殷大人可就冤枉了。”說着,還似模似樣地搖了搖頭。
“你們在說什麼?”孟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學着也比了個二出來,“這又是誰?”
“毋需擔心那位殷大人。”蕭令儀微微一笑,然後轉向孟溪,“騎馬的那位還說什麼?”
“對了,”孟溪想了想,“她應該是叫李鳳寧。”
“是她……”蕭令儀涼若絲綢的聲音裡滲出點點意外,“怪不得。”
“你知道她是誰?”孟溪更奇怪了。
“你不是也聽說過?”蕭令儀看向孟溪,“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魏王嫡女,今科所有學子的恩人。”前頭句子短些還好,這會話一長,蕭令儀就顯得有些氣息急促。只是她話裡的嘲諷之意,倒是明明白白地表現了出來。
“令儀你纔好些,不要站在這裡了。我們進去說話。”孟溪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
適才站在一邊插嘴的齊叔不好跟進去接着閒話,便說要去熬藥。而兩人則進了屋子,各在桌邊坐下。
科考從錄名到放榜歷時要一個多月,一些家中寬敞的便想到把屋子賃出去的主意。民居不比客棧周全到底便宜好多,所以大受囊中羞澀的學子歡迎。蕭令儀和孟溪便租了齊叔的屋子。齊叔家裡地方也不大,所以兩人住的同一間屋子。
屋子的中間是一張大桌,兩頭各有一張牀。一張附近放着很多雜物,圓規、矩尺、墨斗乃至於巴掌大的水車一類,東西雖多卻放得整整齊齊。而另一頭的牀邊東西雖然少,卻是東一件西一件,加上牀頭的空碗,凌亂的枕頭被子,看着着實有點亂。
“你們剛纔說的那個是誰?”孟溪從桌上倒了碗半涼不熱的白水出來遞過去,一邊說話一邊又比了個二的手勢出來。
“虧你心心念唸的,居然連刑部尚書都不知道。”蕭令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然後聲音轉爲一片冷誚,“那位,自然就是當今楚王殿下了。”
“原來是她。”這回,連孟溪眉頭也皺了起來,“我在涼州的時候就聽說過她的事,她……”
“橫豎你也不是想做官。”蕭令儀截斷了她的話,“她性子再暴心再大,也跟你沒有關係。”
“不過,到安陽也有一個月了,現在還沒有頭緒,”孟溪被她一句話勾起心思,她肩膀一垮,“鄴城地勢高,花那麼多年造好了溝渠水卻進不來。我一直想造水車可以就可以引水入田,但是縣令大人卻說沒有工部和戶部批文,縣衙根本不能造……”她嘆了口氣,擡頭看向蕭令儀,“我用光了自己的盤纏,還害得你落進水裡大病一場,連秋闈都去不了……”
“我這種身子,即便考上了又如何,不過是白白嘆息。”蕭令儀看着越說越沮喪的孟溪,目光一閃,“不過眼下,倒是有個機會。”
孟溪一頓,慢慢擡起頭來,“機會?”
“李鳳寧。”蕭令儀慢慢吐出了一個名字。
“你是說,那位騎馬的姑娘?”孟溪遲疑道,“她這麼年輕……何況,她爲什麼要幫我?”
蕭令儀脣角微勾。“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她說,“不如你就去魏王府求見,萬一她要是肯了呢?最多也就是不讓你進王府大門,白等一會罷了。”
孟溪愈發猶豫起來。
但是左思右想,的確也是沒辦法了。
“好。”她遲疑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我明天就去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