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纔要朝外走的宋章看見遠處那人,腳下一頓。
“文馳,你來找我嗎?”李鳳寧從院門口快步走進,只在經過宋章身邊的時候才放慢了一點,“進去吧。”
她才擡起手的功夫,李鳳寧已經從她身邊越了過去,宋章只好轉身跟了上去。
看着那幾乎快要小跑起來的樣子,宋章不由得心裡一嘆。
魏王府的主人自燕州回來也有近半年了。自宋章打定主意要緩和母女兩的關係之後,也不知道去尋李鳳寧說過多少話。但無論她如何繞着彎子引她哄她,卻都沒有一句“太女”頂用。
“母親。”李鳳寧已經在朝坐在書案後的李端見禮了,手一提就放下,“陛下說了什麼?”她居然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太女的關心,而那一句“母親”聽着並不像是一種關係的陳述,倒更像是個名字。在李鳳寧眼裡,眼前站的李端似乎更像是一個名字叫做“母親”的無關路人一樣。
因爲只是折返而沒再行禮的宋章便清清楚楚地看見李端的不悅,就連她自己心下也是一陣嘆息。
李端眼前站的這個,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坐。”李端做了多年的魏王,到底不會把這點情緒堆在臉上。
書案前兩把椅子,李鳳寧自在右邊那張左下後,催促似的回頭看了宋章一眼。宋章轉眸見李端朝着她頜首,便坐到了另一張椅子上。
宋章自然不是不能坐,只是李鳳寧這一個眼神卻令她有點感慨。人後親近是籠絡,人前還能維持着一樣態度的才叫真心尊重。配着她天家貴女的身份來看,怪不得李端在外頭十幾年,她照樣能在聖人身邊混得如魚得水。
這份本事,李端不如她。
“母親,陛下說了大姐姐什麼?”李鳳寧顯然沒法感應到宋章的所思所想,見她落了座便再次詢問。
“有人去江夏府衙擊鼓鳴冤,告了鄴城縣令,說季芳洲強奪民產,謀財害命。”李端眉頭一皺,沉着臉,“皇姐相當生氣。”
江夏城是涼州首府,府衙自然就是涼州太守的官衙,而季芳洲則是鄴城縣令,也就是東宮庶女李安生父的妹妹。
“強奪民產?”李鳳寧眉頭一跳,“是什麼東西?”
宋章看了眼李端,見她沒有反對,便代爲回答。“是一塊玉料。”她說,“鄴城有個玉雕鋪子存着一塊極品白玉的玉料。去年的這個時候縣令說想要看,老闆就帶着玉料去了縣衙,從此再也沒有回去。今年夏天大雨,山洪把她的屍骨衝出來了。”
“倒真是算得好。”李鳳寧冷笑一聲,“年頭的節禮,大姐姐呈上去就是一座白玉的擺件。”
“你胡說些什麼。”李端臉色一沉,語調隱隱向着訓斥靠攏過去。
宋章看了看魏王,抿了下脣一時沒想到該說什麼。
誰都能看出來其中有蹊蹺。
先不說太女爲什麼能知道千里之外的鄴城有那麼塊玉料。就當真是她命人搶的,也沒有費了這麼大功夫就爲過年禮單上多添一筆的道理。不過是太容易聯想,而解釋又彷彿顯得真有其事,才這麼不尷不尬地在半空中吊着而已。就連皇帝當着李端的面生氣,也是有意讓李端去給太女提個醒。而李端又覺得自己特意去東宮見太女彷彿太隆重其事,便想着叫李鳳寧去遞個話也是一樣。
李端不高興,卻是另有原因。
如今李昱老邁,太女勢弱,幾個皇女從來不肯安分守己。既然說“算得好”,那就必然有個躲在哪裡算計的人。李鳳寧這句話指的是誰?
一個不小心落進旁人耳裡,總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麻煩事。
李鳳寧倒是因爲李端的反應結結實實地一愣。她似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反應,看着她好一會之後,表情裡漸漸瀰漫起一股譏誚之色。雖然她到底是沒說什麼反駁的話,卻也顯然沒再說話的意願,書房裡一時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殿下的意思,是請大小姐去東宮一回。”宋章只能出聲圓場。
“大姐姐已經知道了。”李鳳寧倒沒有對宋章擺臉色,只是有點不耐煩,“連無疾都知道的事,哪裡用得着……”李鳳寧話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她猛擡頭看向李端,“去江夏鳴冤,摺子是誰上的?涼州太守?”
李端見她問得奇怪,說:“是。”
“但姐夫說的的確是御史臺……”李鳳寧皺起眉,手指在書案上敲了兩下。
宋章與李端對看了一眼。
李鳳寧眼珠一轉,人猛地站起來,“鳳寧還有事,如果母親沒有其他吩咐,先告退……”她急匆匆扔下一句話,還沒等李端答話,腳已經跨出去一步。
李端臉色一沉。“站住!”她低喝,“回來。你去哪裡?”
李鳳寧回過身來,看着李端先是眉頭一皺,猶豫了好一會才道:“小六那裡幫我查些東西,我要去看看。”
“胡鬧!”李端沉聲低喝,“你以爲你是誰,要你查?給我好好地待在家裡——”
李鳳寧眨了眨眼之後,之前那副譏誚再度一閃而逝。“我能是誰?”她的聲音裡漫着一股輕嘲,“不過是甥女和堂妹而已。陛下疼我,大姐姐疼我,我也就是想盡一分心罷了。”
雖然她語調和神態實在稱不上恭敬,但說的話卻令李端一怔。她再開口時雖然依舊皺着眉,可到底聲音已經軟和了幾分,“這與皇姐又有什麼關係,淨胡說。”
“拖延下去,不是傷了大姐姐的名聲,就是揪出背後那個人。”李鳳寧這回卻說得極其認真,“無論那個人是誰,傷心和難堪的都是陛下。乘早尋到源頭掐了,能大事化小最好。”
宋章一時驚異無比。
皇家的孩子不會天真爛漫到以爲世界非黑即白,不會嚷嚷着必要懲罰元兇,這個宋章早就預料到了。只是她原以爲李鳳寧是想爲太女正名,卻不想她居然想的是聖人。宋章不由自主地去看李端,果然看到了一臉訝然。
做孃的只想置身事外,做女兒的卻想着顧全大局。
這樣的李鳳寧……
得聖人寵愛,果然是有道理的。
“鳳寧告退。”李鳳寧見李端不再說話,非常利落地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