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星魄瀏覽過信箋之後,不多言地交遞到路映夕的手上。
“何人所寫?”路映夕低聲問,但並無意聽回答,徑自打開信紙,快速掃過。
靳星魄挑眉睨她,褐眸中帶着詢之意。
路映夕擡起頭,淡淡地揚起菱脣,啓口道:“你認爲我是否應該赴約?”
“公主心中必定有主張,無需我的意見。”靳星魄的語氣亦是平淡,轉頭對候命的士兵道:“放那送信使者回去,告訴他,時辰到了自有分曉。”
“是!”士兵行禮回話,恭敬離去。
路映夕收起信紙,遠望烏雲密佈的天空:“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
靳星魄也如她一般仰目眺望,應道:“並非每次暴風雨之後就有彩虹。
路映夕點頭,轉而問道:“依你估計,我軍的勝算有多大?”
“黑甲軍巳紮營於琅城外,這場戰我軍必勝。”靳星魄語聲沉穏,並沒有欣喜之感,再道:“但是我國內防空虛,極易叫人趁虛而入。”
“如果皇朝分散兵力,繞道攻擊我國東北邊的防──”路映夕一頓,皺起眉頭,“東北邊防,我國雖佔有地勢之利,但如今還剩多少駐兵?”
約莫三萬。“靳星魄的聲音越發低沉,”之前皇朝集中火力攻打我國渝城,皇上便調了大部分兵力至此,但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路映夕心中一動,剎時通透清澈。慕容宸睿定是早巳算準了這一點,寧失琅城,也要聲東擊西獲取更大的利益。
“還有一個時辰,公主去或不去?”靳星魄瞥了天空一眼,淡淡問道。
路映夕不語。天色陰沉至極,大團的黑雲壓下來,不時伴着轟隆的悶雷聲,令人心情壓抑。
靳星魄不再贅言,顧自轉身走下城樓,隔了須臾返來,手裡多了一把油紙傘。
“不必了,雷雨不會下太久。”路映夕沒有接過,神情有些悵然。慕容宸睿親自來了,但她突然不知還可以與他談些什麼。除了軍政國事,好像,,再無話可談了。
黑壓壓的天空被一道閃電倏地劃亮,斗大的雨傾盆而下,滂沱大雨。
隨着雨勢驟急,天色益發昏暗,白晝竟猶如黑夜般漆黑。
路映夕下了城樓,入行館避雨。一邊等雨停,一邊替自己換裝。如同先前那般,穿上士兵服,將臉抺黑,塞了布條於衫內,佯裝胖少年。她終是不想被莫容宸睿知道,孩子仍安然地待在她腹中。
外面電閃雷鳴,暴雨譁然,像天河決了口似地兇猛往下泄。
但這場大雨來得急去得亦快,半個時辰後,烏雲散去,天光亮堂。
空氣裡夾雜着雨後的清草泥土味,路映夕踏出行館,舉目望天,不由一嘆。果然,並未見彩虹。
…………………………
相約之地,位於兩城之間的郊野長坡。
路映夕獨自一人前往,遠遠的便看見長坡上的一座八角亭裡佇立着一道身影。
走得愈近,也就看得愈清晰。那張熟悉的俊容,瘦削了不少,越發顯得棱角分明如刀削,銳氣而冷冽。
不知何故,她心中忽然一陣陣發緊,無端生出情怯的緊張。
四目相觸,天地似在瞬間變得安靜無聲,只剩兩眼中縈繞的絲絲縷縷情愫。
良久,慕容宸睿先行移開視線,冷淡了神色,開口道:“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好。”路映夕輕輕答道,凝眸望着他。他似乎憔悴了,但眼神卻更深邃銳利,隠隠蘊含一股戾氣。看來,他確實是惱恨她。
“不打算回宮了?”莫容宸睿聲線淡漠,面上幾乎沒有表情,惟有幽眸深處燃着兩簇火光,似怒似恨。
“嗯。”她再次輕輕地應聲,心裡竟有絲愧疚。可明明是他背棄盟約在先,她又何必爲難自己?
“勢要與朕爲敵?”慕容宸睿勾起薄脣,劃出一抺極淺的弧度,冷着聲道,“這段日子以來,你可有想過朕是如何待你?因你身子孱弱,朕特准你離宮,更以自身性命相賭。但卻換來如此結果。
“皇上拿到解藥了嗎?”路映夕微微蹙眉,忍住沒有質問他關於棲蝶的事。既巳決定離開他,也就不必再糾結於那些無謂的問題。
“解藥?”慕容宸睿冷笑,目光如芒刺,緩緩掃過她,“你特意要南宮淵送藥,真是爲了朕着想?”
“師父做了何事?”路映夕不禁一怔,難道師父以解藥爲籌碼要挾他?但她不信師父如此卑鄙!
“他要朕白紙黑字寫下,將來若要接你回宮,就要廢除後宮。”慕容宸睿脣邊的笑意加深,眸中的森寒之色也漸濃,“朕一早就向你解釋過,你不相信朕也就罷了,但你可知朕最厭惡被人威脅?”
路映夕驚詫不巳,她從沒有想過師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也沒有打算回宮,但師父卻費煞苦心,爲她鋪好後路。
“朕一直以爲,你本身並無野心,但原來並非如此。”慕容宸睿睥睨着她,語調徐緩,“皇后之位不足以滿足你,要肅清整座後宮才滿意?又或者,你根本未把區區後位放在眼裡,你要的是這天下?你真貪婪得令朕吃驚。”
路映夕沒有反駁辯白,只疑問道:“皇上方纔說,一早就解釋過,是解釋何事?”
慕容宸睿冷冷看她,不屑再多言。
“棲蝶是否真的有了身孕?”她定定望着他深幽的瞳眸,終究是問出了口。
“是。”慕容宸睿面無表情地點頭,眸光如冰刃凜冽,“朕曽說過,如果你返來,前事不計。那巳是底線。你不要以爲捏着朕的命就可以爲所欲爲。朕現在告訴你,沒有你的解藥朕也不會死。”
路映夕怔仲望他,心底泛着陣涼氣。棲蝶果真有了身孕?他卻絲毫不覺有負於她?是否她始終太天真,還相信着世間有專情這回事?
慕容宸睿冷漠地回視她,不再言語。
八角亭外,颳起清風www.Qingfo.Cc,帶着雨後的一絲寒意。
咚──咚──咚──
乩鼓聲突然響起,極具穿透力,震徹天際。
路映夕頓時回神,扭頭往琅城的方向望去。
“朕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朕回去。”慕容宸微眯眸子,緊鎖着她。她雖易了容,但那雙清眸仍是流光溢彩,叫人傾心,可他不會一退再退,步步妥協。
路映夕彎了彎脣角,笑得有點笑澀,但搖頭的動作卻很堅決。
“好!很好!”慕容宸睿不動怒,只是面色冷如玄冰,“既然如此,也就無需談議和之事。”
“國事與私事怎能混爲一談?”路映夕眉心皺起。
慕容宸睿雙手負於背後,暗自緊握成拳,口中冷冷道:“你既想與朕一爭輸贏,今日朕就給你這個機會。戰鼓巳擂,朕就與你戰場上一較高下!你若贏了朕,議和之事尚有轉圜的餘地,否則──”
路映夕無言以對,右手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腹部。
戰鼓聲逐漸急促,催得人心跳加速,神思俱震。
八角亭裡一片寂靜,無人出聲,氣氛凝滯。
過了半晌,路映夕都未開口,慕容宸睿面容無比沉冷,拂袖轉身,就此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