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霆天離開後,路映夕找了莊守義閉門相談。
兩人皆開誠佈公,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昨夜莊守義帶兵進入囚室,卻發覺並無人跡,原以爲人犯已被劫走,但終是留了一個心眼,派了一名輕功高手潛伏屋頂,留守囚室。所以當路映夕從密道出來時,邊被人發現了蹤跡。莊守義坦言,事前並不知囚室內室有一條密道。
路映夕亦將事實和盤托出,包括慕容宸睿的神秘失蹤。莊守義半信半疑,仍派兵圍駐行館外,變相地軟禁了她。
“公主,莊將軍和段王爺的話可信嗎?”晴沁一邊服侍路映夕和藥,一邊疑慮地問。
路映夕凝眸不語,心中思緒翻飛。是真話或假話,其實很快就會揭曉。如果段霆天擒住了慕容宸睿,必然藉此向皇朝索要好處。但她心中隱隱感覺,段霆天和莊守義所說的都是實話。那麼也就是說……慕容宸睿已喪失於地道中?
思及此,手不自抑地一抖,幾滴湯藥濺灑桌面。
“公主?“晴沁察覺她的異狀,擔憂喚道。
路映夕依舊沉默,低頭看着藥碗裡的褐色**。幾不可聞的“嗒”一聲,湯藥的水面漾開漣漪,悠悠徐徐,復又恢復平靜無瀾。
晴沁看着她,輕輕地道:“吉人自有天相,奴婢願意這樣相信。”
路映夕默默地端起藥碗,慢騰騰地喝完,才擡起眼,臉上神色沉靜如常:“小沁,無論是兇是吉,我都必須前往皇朝一趟。”國不可一日無君,慕容宸睿失蹤的消息一旦傳來,只怕皇朝就將大亂。他在地道里曾囑託她去法華寺,她既應允,就應做到。
“但是如今守衛森嚴,莫說離開渝城,就連這座行館都難以踏出一步。”晴沁躊躇地皺起秀眉,“何況公主有孕在身,假若‘他’當真已不幸……公主腹中的胎兒便是唯一的血脈,眼下這情況公主實在不宜冒險和長途跋涉。”
路映夕扶着腰身站起,走到窗口遙望天際,淡淡道:“正因爲現金的情況十分複雜,我才更應該冒險離開。若是等父皇或霖國君王收到風聲,他們可不會想莊守義那樣耿直,到時就不再是一劑落胎藥那般簡單。”如果慕容宸睿已不在人世,她腹中的皇嗣就將成爲鄔國或霖國覬覦的棋子。
“可是公主要如何離開?”晴沁跟在她身後,也望向天穹。陰沉的天色猶如兩人此時的心情一般,沉悶而凝重。
今日晚膳時,我會打昏送膳的大娘,然後易容成她,心中一時感慨,不由嘆道,“小沁,這段日子多謝你陪在我身邊。”
晴沁惶恐,急急欠身,道:“公主言重了。”
路映夕伸手扶起她,溫言道:“這次讓你一人留下,實是情非得已。我會親筆寫一封信函,請求莊守義不要爲難你。”
晴沁直起身,秀麗面容浮現一絲彆扭神情,低低道:“既是將有牢獄之災,奴婢亦心甘情願,只求公主萬萬保重,平安產下腹中胎兒。”
路映夕微微一笑,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晴沁仍垂首斂眉,低聲繼續道:“奴婢會在這裡爲‘他’誠心祈禱。”言畢,她顧自端了空碗走出房間,沒有擡眼看路映夕。
路映夕輕輕嘆息,她和小沁越來越不像主僕,倒更像患難與共的老友,而這全是因爲一個人。但那個人現在何處?
不知不覺間眼眶發熱,她仰起頭來,不讓眼淚落下。她不信,不信那樣強霸氣的人就這麼消失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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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路映夕照計劃行事順利地從行館後院溜走。
她並不擔心會被莊守義發覺,但是不得不顧及段霆天此人。
夜色暗沉,她專挑僻靜的小巷繞路。她預備先前往霖國,在轉去皇朝,如此雖然路途較遠,但至少不需遭遇烽火。
窄巷裡,涼風吹過她的髮梢,輕柔似羽毛拂過。
在心中暗歎一口氣,她停住腳步,對着巷子的圍牆道:“出來吧。”
一陣輕微的風聲掠過,旋即就見一道黑影已立在她面前。
“路妹妹,這麼夜了是要去哪兒?”段霆天揚着俊朗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段王爺,是你告誡我,我不可再留在渝城。”路映夕無奈地道。
段霆天不接話,目光悠然地上下掃視她,口中嘖嘖道:“臃腫的老廚娘,這裝扮真醜。”
路映夕睨他一眼,回道:“由此可見段王爺的眼裡何其好。”
段霆天聳了聳肩:“早就料到你會趁夜偷溜,而且,也許你自己並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獨特的幽香。”
路映夕蹙眉,這人總不見正經摸樣,但她卻一直不敢小看他。
見她不信,段霆天故意嗅了嗅,又道:“是玫瑰的香味?路妹妹沐浴時有撒花瓣的習慣?”
路映夕直覺無力,索性開門見山道:“段王爺這般費心跟蹤我,究竟所爲何事?”
段霆天略斂了吊兒郎當的神色,低沉地道:“路妹妹是要去皇朝吧?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去。”
“你要逼我去霖國?”路映夕扯了扯脣角,微嘲道,“再接着利用我的孩子控制皇朝?”
“路妹妹只說對了一半。”段霆天眼眸深邃,直直地凝望她,“若是爲了公,我應當逼迫你。但我現在想做的只是阻止你去皇朝。”
“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段王爺願意輕易放過?”路映夕並未天真地相信。
“只要你說出皇朝密道的機關啓動處,我保證,不會強搶你的孩子。”段霆天定定地注視她,見她眼神清冽如寒星,不自禁地再添一句實情,“既是沒有你的孩子,皇朝還有一個棲蝶,她亦懷着身孕。”
“霖國一早就打着這個如意算盤?”路映夕無法理解,爲何慕容宸睿會將一顆險棋擺在自己身邊。
段霆天不做聲,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憐憫。
“棲蝶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路映夕微眯起眼眸,置疑地問。
“當然是慕容宸睿的孩子。”段霆天斬釘截鐵地回答。
路映夕抿脣靜默。
段霆天望着她半晌,轉移了話題:“南宮兄率領的玄門弟子和靳星魄統領的黑甲軍,西關告捷,鄔國剋日就可與皇朝談判。如今時機恰好,皇朝皇弟失蹤,必定舉國慌亂。或許鄔國能夠不損失任何一寸土地。”
路映夕垂眸低語:“戰火平息,鄔國安定,我的責任也就可卸下了。”
段霆天耳尖,聽清她的話,輕描淡寫地澆下一盆冷水:“那你就不顧南宮兄的死活了嗎?”
路映夕擡起眼眸,淡淡一笑:“我要去霖國,如果段王爺不嫌麻煩,一同上路如何?”與其在此糾纏,不如借他之便無阻地抵達霖國,到時再想辦法甩開他。
段霆天咧嘴一笑,似陽光般燦爛,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道:“當然不嫌麻煩,榮幸之至。”
路映夕抽出手,瞪他一眼,率先舉步。
段霆天看着她的背影,勾了溝嘴角,眸中浮現一道熾烈暗芒。只要有她在手,莫說南宮淵,即便慕容宸睿沒有死,也一樣要任他予求!
路映夕感覺背後發涼,本能地轉頭看去,但卻只看到段霆天爽朗無害的笑容。
與此同時,在這條窄巷的圍牆後面,另有兩人悄然無聲地貼壁佇立着。
直到路映夕與段霆天走遠,那其中一人才解開另一人的穴道。
“慕容老弟,我是爲了你好啊!”那白鬚老者一臉語重心長的樣子,但一雙精光褶褶的老眼卻閃着笑意。
“前輩未免太有心了!”英挺俊逸的年輕男子面色緊繃,語氣慍怒。
“那個姓段的小子!”心機深得很,武功也不差,你現在渾身是傷,能打得過他嗎?“老者笑嘻嘻地道,”其實你夫人跟着他,到能安全地抵達霖國,你也省力不少,何樂而不爲?”
“若是前輩的夫人跟着另一個男人長途跋涉,孤男寡女,難道前輩也不介意?”年輕男子餘怒未消,只是早已領教過老者高深莫測的武功,莫可奈何。
“晚輩我並沒有夫人。”老者捋着長長的白鬚,襯着一頭銀白髮絲乍看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但實則性情極爲古怪頑皮,“正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何苦找個女人綁住自己?”
年輕男子輕哼一聲,未予置評。
“看看我那不肖弟子就知道,‘情’字多麼害人。”老者搖頭晃腦,嘴裡恨鐵不成鋼地道,“在看看慕容老弟你,嘖嘖嘖……”
年輕男子的臉色越發黑沉,但老者視而不見,顧自絮絮叨叨道:“這天下啊,出了兩個癡情種,慕容老弟,你擡頭看看,南方那顆帝星已經變得黯淡,你命定該有的江山一時岌岌可危……”
那年輕男子滿臉不耐,顯然之前已聽過這番嘮叨。況且,他從來就不信所謂的“命數”“天機”,既然他能大難不死,就必可扭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