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路映夕舉眸看着老者,微微一笑,“師尊不是說能解世上任何的毒?”
老者白眉一擰,沒好氣道:“你這丫頭,倒拿我的話來激我。”
“映夕不敢。”路映夕依然面帶淺笑,語氣從容不迫,並未流露緊張擔憂之色,“如果師尊都解不了這蛇毒,那這世間就無人能夠做到了。”
老者悶哼,咕噥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這下不拿出看家本領都不成了。”
“莫非師尊藏着珍世良藥捨不得給映夕用?”路映夕靠着廊道木欄坐下,甚是悠然。眼角餘光瞥向那一端站立着的姚凌,見她神色緊繃,似在等待診斷的結果,心中越發鎮定起來。倘若此毒真無解,姚凌就應該趁現在的機會脫身,如此想來必是還有一線生機。
“吸出蛇毒就無事了?”慕容宸睿忽地出聲,語畢巳蹲下身握住路映夕的腳踝。
姚凌突然發出冷冷的譏笑,嘲道:“本以爲玄門師尊有何能耐,原來也不過爾爾。”
老者扭頭朝她望去,上下打量,口中似自言自語地道:“美人如花,卻帶芒刺。目光冷然,卻極冥頑。”
姚凌抿起紅脣,下顎微擡,姿態倔硬傲然。如果她沒有刺,與世上衆平凡女子有何區別?只是她的驕傲倔強沒有碰上懂得賞識的人!
慕容宸睿淡淡掃過姚凌,卻對老者說話:“前輩,是否直接吸出毒血即可?”
老者收回視線,搖頭晃腦故弄玄虛地道:“非也,非也。”
慕容宸睿眸光略沉,隠有薄怒。救人如救火,豈能這般兒戲拖延?
路映夕見狀不禁莞爾,開口道:“宸,你別擔心。我巳封住穴道,毒素皆鎖在小腿,暫時不會蔓延。”
“宸!”尖銳的聲音突兀而飽含憤恨。
路映夕擡頭,見姚凌目露激憤的熾光,不由低低輕嘆。舊愛新歡,有何可能和平共處?當年慕容宸睿實有負姚凌,但中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使得最初單純的感情變了味。誰是誰非,要怎樣計算清楚?
“凌兒。”慕容宸睿霍然站起,深眸灼灼,步向姚凌,低沉道,“朕在登基之前曽應允你的事,無法做到,是朕的錯。你可還記得,當初朕對你說過,朕雖不能給你唯一,但會將後位空懸。你也說,你會等朕可以給予的那一日。”
“是!臣妾自然記得!”姚凌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憤然中忘記自己巳被貶爲宮婢,咄咄道,“但是皇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如今反要怪臣妾心寒嗎?”
“你只記得你願意記得的事。”慕容宸睿直視她,神情有幾分沉凝悵然,“林德妃的事,你巳遺忘了嗎?還有五年前那位新晉的婕妤,她初初有孕就莫名滑胎,你巳遺忘了嗎?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朕若不是今着最初的那份情,你還可安然避入齋宮嗎?多年來朕膝下無子,你以爲是何原因?朕是不想你一再犯錯!”
“皇上認爲只是臣妾一人之錯?”姚凌挺直瘦削的身板,昂然固執地道,“請皇上捫心自問,如若林德妃或其它嬪妃誕下皇子,皇上不會因此而封其爲後?”
“朕不會!”慕容宸睿篤定回答。
“不會?”姚凌卻是冷哼,“在鐵錚錚的事實面前,皇上竟還如此說。若不會,爲何冠鳳袍落在她人之身?”
“七年,還不夠嗎?”慕容宸睿極低聲地嘆息。七年,足夠令他看清那段少年時的感情,也足夠令他徹底失望。
“七年不過是人生十分之一的歲月。”姚凌並未動容,目光仿如凝結千年冰霜般的堅硬冷厲,“臣妾託付的是一生,並非區區七年!”
慕容宸睿不再言語,眉宇間攏上濃濃的一抺疲憊。
這廂兩人無語對視,那邊老者對路映戈小聲地嘀咕:“丫頭,在帝王家討生活委實不容易啊,你還是跟了我家乖徒弟吧!他的純良品性可是百年難得一遇,你要不好好考慮,一下?”
路映夕只覺哭笑不得,眼下景況適合討論這個話題嗎?無疑是火上澆油。
又聽那一端慕容宸睿沉聲地吐出一句:“此次映夕若是無礙,便也就罷了。”終是留了最後一份情面,沒有說出後半句。若是映夕和孩子因蛇毒而有絲毫損傷,他必會追究到底,再不容情!
姚凌身軀隠隠一震,眸光哀絕,但未見半點悔意。她此生巳是如此,無路可退,惟有一條道走到底!
狠狠咬牙,她運足勁飛身撲向路映夕!
驟然一聲‘砰’響──
只見姚凌清瘦的身子摔落路映夕的腳邊,脣角溢出點點鮮紅。
“呵呵!”她勉強撐起身體,冷然地笑,卻又像是苦澀地笑,一雙美眸中滿是褪不散的恨,定定望向打她一掌的那人。
慕容宸睿的右手頓在半空,面色僵然。
“皇上果然十分了解臣妾。”她低啞地道,淒冷的笑聲斷續卻不停歇,“呵呵……臣妾就算是死,也勢必要拉這個女人一起下黃泉!皇上既然是個有情人,那麼就嚐嚐情之苦罷!”
她猛然轉頭,‘噗’地一口鮮血噴出,幾滴血飛濺到路映夕的腿上,正是傷口處。
事情發生得太猝然,沒有人預料到她陡然噴血,更料不到她用心之歹毒。
“你這女子太狠辣!”老者忿忿怒罵,反手一揮,未經思慮地一掌打出!
霎時間,只見姚凌的身體騰空而起,飛出一丈遠,猶如斷線的紙鳶,継而重重地跌落,‘嘭’一聲巨響,墜在木質的走道上!
所有人都愣住,連老者都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呵呵……呵呵……”支離破碎的淒厲笑聲,巳然虛弱無力,姚凌癱倒在地,卻還執着而艱難地吐出幾句話,“慕容宸睿……當年你救我出苦海,我本應感謝你,可是你卻將我推入更痛苦的深淵……你記住,我姚凌此生因你而不得善終,你必遭報應……”
她的眼珠子輕微轉動,巳泛死灰之色,秀麗冷豔的臉龐一片慘白,但染血的朱脣卻是妖異的紅。
“那一年……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呵,宸……”微弱的囈語戛然而止,一抺奇異的笑凝結在她脣畔。
慕容宸睿木然地站立原地,雙腳似被釘住,竟動彈不得,如海深邃的眸子浮動霧氣,嘴角微顫動,像有什麼想說,但全部梗在喉頭。
“師妹──”一聲悲怒的咆哮突然間響徹夜空,一道黑衣男子卻根本不看任何人,‘砰’一聲雙膝跪地,跪在姚凌面前。
“師妹!醒醒!你怎能──你怎能──”黑衣男子的悲痛呼喊一時哽住,眼角滑下兩行熱淚。
良久的死寂,在場每個人都啞然靜默。
許久之後,黑衣男子抱起姚凌,陰冷的目光掃視其餘的三人,那森寒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緩緩地爬過三人的臉。不發一語的,黑衣男子抱着姚凌縱身躍下廊欄,眨眼間就消失於夜色中。
沒有人去追,走道上鴉雀無聲,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老都轉頭望看路映夕,又看向慕容宸睿,訥訥地開了口:“我一掌只用了半成的功力,決不足以玫命,是她自己咬破了舌下的毒囊……”說至“毒囊”二字,老者忽然大聲叫道,“啊!小徒孫,你的腿!”
路映夕默默地望了慕容宸睿一眼,才低頭看自己的小腿。原本細小的傷處巳脹起黑青色的腫塊,顏色詭異,隠約似有一股腥臭味。
“那女人死不足惜!”者老發起怒來,憤憤道:“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居然還這般狠毒地拉人做墊背!這種人留在世上也是遺禍人間!”
“師尊,蛇毒加上‘陰隠毒’是無解的吧?”路映夕輕輕地問,語聲黯然。
老者兩道白眉皺在一處,半晌都沒有答。
路映夕低淺地一嘆,拚眸凝望彷彿石化般僵硬的慕容宸睿。
對上她的眼眸,慕容宸睿幾不可察地移動了下腳步,嘴脣微張,但最終只成了一聲聽不見的嘆息。
老者對不這種無語凝重的場面極爲不耐,煩躁地扯着自己的白鬚,顧自繋叨道:“若只是蛇毒,只要吸出毒血,再服用我玄門珍藏百年的雄靈散即可。但現在──唉,棘手!實在棘手啊!”
路映夕垂斂眸子,低聲問道:“師尊,如果無法袪毒,就鋸斷我的的小腿。”惟有如此,才能不讓毒素侵入體內。
老者聞言也不震驚,點頭咐和道:“這雖是下下之策,但到也是可行的辦法。不過你身懷六甲,只怕受不了鋸腿的劇烈痛楚。我得好好想個止痛的法子。”說着伸手飛快地點了她膝下的幾處穴道。
慕容宸睿一直無言地聽着,心似被無數隻手揪扯着,既痛又亂。
路映夕垂着頭,沒有再擡頭看他,只低低地對老者說道:“師尊,封穴只能制止毒素蔓延十二個時辰。”
老者煩惱懊喪地撓頭,神情鬱悶,訕訕回道:“這我當然知道,容我想想,再想想。”一邊說,他一邊徑自站起來,在路映夕面前反覆踱步。
“不行,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一人仔細想想。”他喃喃自語,也不再管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就這麼走了。
路映夕沒有出聲留他,只靜靜地靠坐廊欄。
夜風吹起,幫動她的烏黑秀髮,愈加襯得雪白的容顏沒有血色。
姚凌死了……
想起這個事實,她心頭突地一陣抽痛。慢慢轉向慕容宸睿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雙悲慟的深眸。
四目相交,滿是痛色,難分爲何疼痛。
大風兀自呼嘯,逐漸吹散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但木地板上那小小一灘黑血,依舊那般融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