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旗蔽日,擂鼓震天。
遠遠看去,密密麻麻盡是泛着冷光的鐵鎧,與之相襯的則是寒氣森森的兵刃。浩瀚的黃土地上,被皇朝大軍如潮水般覆蓋,氣勢懾人。
路映夕留在後勤隊伍中,但即使僅是遠觀,也感受到了那股沖天的殺氣。
皇朝的先鋒隊已攻向豐城的城門,殘酷的戰爭已經就此正式地拉開序幕。
在一千先鋒軍之後,便是百名弓箭手。迅速的搭起土垛,張弓拉箭,對準城樓,爲先鋒軍護航。
路映夕眯着眼遠眺,心中清明如鏡。弓箭手護航的並非先鋒軍,而是隨後將至的“阻心陣法”。
豐城那邊,已開始應戰,巨大石塊從城樓上滾落下來,砸殺意圖攀上城牆的皇朝軍。
霎時間飛箭如雨,巨石如雹,慘叫聲不時響起,鮮血四濺!
路映夕定睛看着,卻也已分不清哪一方的傷亡更多,只覺大地震顫,殺聲沖天。
“丫頭!”
身後冷不防一聲呼喚,驚得她險些跳起來。扭頭一看,不禁驚訝:“師尊?您怎會在此?”
一身皇朝士兵裝的老者晃着腦袋,很是感嘆的樣子,唏噓道:“那傻小子留在豐城療傷,其實毫無必要。”
路映夕微微戚眉,問道:“師尊的意思是?”
老者搖頭嘆息道:“他留下,顯然不是爲了養傷,而是要離你近一些,又或者,他也想與慕容小子光明正大地鬥一鬥。”
路映夕抿脣,一時無言。烽火已燃,現在追究什麼都已無意義。
靜默片刻,她忽然眼睛一亮,湊近老者耳旁道:“師尊,慕容宸睿和司徒拓他們要以火箭狙擊師父,您去助師父一臂之力可好?”
老者撓了撓頭,斜眼覷她,道:“丫頭,你希望你夫君落敗?”
“不是,只是不希望師父有任何損傷。”路映夕的眸中不由浮現絲絲擔憂。三名高手集中火力針對師父一人,光是想象,已覺得萬分兇險。她如何能不擔心?
老者看着她,緩緩的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話:“來不及了。”他的目光轉移,望向硝煙瀰漫的豐城。
路映夕心中一震,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面色驀然泛白。
明明距離甚遠,只能隱約看見城樓上那一道淺灰色身影,可是她覺得自己似乎能穿透廝殺的場景,看見那一雙墨黑深幽如湖的眸子,溫潤淡泊,卻又藏着複雜糾結的波動。
突然間,一抹火光如電般劃亮天空,迅疾直射向城樓!
那淺灰的身影穩穩佇立,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才猛地側身一避,堪堪躲過那支奪命的火箭。
路映夕的心緊懸起來,又略微放下。身邊響起老者微嘆的聲音:“丫頭,看見了嗎?傻徒弟正在挑釁慕容宸睿。他可以壓抑自己的感情,但是卻不能輸了身爲男人的尊嚴。無欲則剛,他終是做不到。”
路映夕低低的接話道:“師父已經做得很好。”怎能要求一個人沒有一點點慾念?怎能如此嚴苛?師父這半生來已經足夠清心寡慾了,也許他一直需要一次爆發的機會。
老者不再多言,注視遠處。豐城的城門已打開一個縫隙,其內霖國大軍涌出,兩軍霎時陷入搏命的拼殺。嘶吼和殺戮聲直透雲霄,刀光血影中時而有人倒下,被踐踏被補刺上一刀。遍地的屍身和殘肢,只能從鎧甲的顏色去區分是哪一國的士兵。
嗖——
又一束火光劃過,又猛又急,射擊向屹立城樓上指揮大局的那人!
但這支火箭並未抵達城樓,在半空中便驟然墜落。
路映夕運起玄門的獨門內功,眼力愈佳,看到了城頭上的那人手中亦持有一把弓箭。原來,是師父自己射落了那支侵襲而來的火箭。
“淵兒開始反擊了。”老者的語氣平淡,但又似蘊含了一絲讚許。
“反擊是必須的”。路映夕輕輕的道,心中已難辨自己究竟希望哪一方勝。
豐城城樓忽然出現一堆排列整齊的弓箭手,與距城門百丈遠的皇朝弓箭手相對峙。而在一片箭林中間,兩軍士兵頂着咻咻的飛箭聲繼續奮力交戰,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撲擁而上。
疊疊土垛後面,有三人的身影格外的醒目。高大挺拔而又剛毅英氣,無需靠近亦可感受到他們身上那股凜冽銳氣的氣息。
倏地,三支蘊滿內勁的火箭齊發,挾着雷霆之勢,襲上城樓!
“呯”地,一支火箭被射落,但另外兩支火箭正中目標!南宮淵身邊的兩名將士左胸中箭,瞬間斜倒,歷時斃命!
兩名副將遭襲,城樓上有了一陣子的慌亂。
路映夕望得正揪心,忽聽老者唾道:“使的竟是這伎倆!如果真讓他們殺光淵兒身邊的人,淵兒就再無威信可言了!”
路映夕無暇答話,眯細眸子,想要看的再清晰一些。豐城城頭,一襲淺灰色素袍隨風飄揚,宛如御風一般,縱身躍下,而又騰空於衆士兵之上。手中弓箭猛一拉開,“嗖”地射出一箭!
那方,土垛後即有一名士兵中箭身亡!
灰袍男子凌空旋身,迅捷的撤回城樓上。“淵兒此舉十分明智,可穩住軍心。”老者點頭評論道。
“師尊,您認爲那方會贏?”路映夕仍是聚精會神的遠眺,口中一邊問道。
“皇朝此次精兵傾巢而出,你說哪一方會贏?”老者皺着兩道白眉,再道,“玄門衆弟子已返霖國帝都,淵兒孤軍作戰,莫說大勝,若能守住豐城,就已是了不起。”
“嗯。”路映夕隨口應了聲。見遠處戰場上的情況又起了變化,心再次揪緊。
土垛壘那邊,三道高大身影忽然間同時飛騰而出,點足踏風飛近城樓,當距離漸近,三支火箭齊齊射出,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這一次,三箭的目標一致,皆是瞄準了南宮淵!
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路映夕的腦中快速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如果師父閃躲,雖必會中箭受傷,但不會被射中要害,可是爲何她隱隱覺得師父會選擇……
僅僅只是一瞬的時間,世界彷彿靜止,四周的廝殺叫喊聲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幾支利劍交錯飛過,似乎劃破了看不見的風。
三支火箭,速度如電閃。另一支反方向的飛箭,同樣凌厲鋒銳。
嗖——
嗖——
兩聲箭頭刺入血肉的輕微聲音,在喧囂混亂的沙場上沒有人聽的清楚,但路映夕卻感覺就近在她耳畔,令她渾身汗毛頓時豎起。她好像看到了城頭上師傅扯脣一笑,像是在對她苦笑。而他的左胸,正插着一支火箭,箭尾的那火光狠狠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土垛壘的這邊,有一人及時擋在了慕容宸睿的身前,替他受了那一支飽蘊內勁的利箭。
路映夕的臉色一片煞白,眼中無法控制的浮起水汽,迷濛了她的視線。
視野朦朧中,她看見了城樓那人不見了,不知是倒下了還是退避開了。
“以多欺少!不公平!”模模糊糊的,耳邊聽到老者忿忿而又痛心的罵聲,“但淵兒也太意氣用事了!就算爭尊嚴也不該孤注一擲啊!”
眼前越來越混沌,逐漸發黑,路映夕動了動嘴脣,卻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心中陣陣抽痛,似是被人硬生生刮空了一塊。
“丫頭?!你怎麼了?”老者驚覺她的異常,此時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規條,一把扶住她的肩頭,“丫頭,你可別在這時候暈過去啊!我得趕去看淵兒!”
路映夕強烈的想要撐住,心底焦急如火燒,可意識卻越來越渙散,終是眼皮一蓋,陷入了淒冷的黑暗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