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蟲唱蛙鳴的雨後秋夜,邢雨明坐在煤油燈下,靜心複習高中功課。在校期間,學校隔三岔五地就搞開門辦學,開山造田、碎石壘壩,啥活兒都做,幾乎荒廢了學業。好在他偏愛文科,課堂裡學不了的就自學,總算充塞了點文墨。如今冷靜下來,他意識到必須把耽誤的大量功課趕上來,社會變遷,說不準還有再考遷升的機會呢。
室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驚動了靜心苦學中的邢雨明。來人是江水月,帶來了一股子迷人的芳香,讓邢雨明心生一線喜悅的同時,也感到有點意外,深更半夜的,一個大姑娘獨創人家做甚?雖有顧慮,但他依然熱情相迎:請坐,你一定有什麼要緊事吧?就着昏暗的煤油燈,江水月偶然發現桌上正攤開着的數學課本:嘿,難道你在自習?邢雨明說正是這樣,說他在校期間荒廢了學業,想學的學不了,人生的路剛剛開始,必須把過去的損失奪回來。邢雨明還說他就數學功底差,想到數學就頭大。江水月爲他的高度自覺性和強烈的求知慾肅然起敬,隨即拿上數學課本說:說起來,我的數學成績非一般了得,這麼說吧,有我的幫助,不愁你的數學弱項趕不上來。如此自信,使得邢雨明認爲她有點自吹自擂,心說,口說不爲憑,舉手見高低吧,於是拿出他正如遇到攔路虎的一道難題。江水月彷彿找到了能夠幫助邢雨明的充分理由,非常清楚,有了這個理由,自然就可以近距離接觸她朝思暮想的韜略俊傑了。面對難題,她計上心來,一番演算,功夫不大,難題就迎刃而解。這簡直太神奇了,邢雨明對江水月堅實的數學功底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話的聲音,似乎也有了些許卑微:江同志,我巴望的就是有位難得的數學老師啊,真沒想到,原來真正的老師就近在咫尺,有了你的幫助,我可就有了希望。
江水月說:幫你補數學課是順手的人情和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我的來意是要和你商量重要工作。
大隊部決定舉行一次隆重的嚴打“地富反”批鬥會,還要讓“地富反”架飛機戴高帽遊村串戶,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作爲貧宣隊進駐的公社幹部江水月,必須一馬當先,有責任收集“地富反”的罪惡材料。她知道邢雨明在賽馬村土生土長,收集“地富反”的罪惡材料要比她容易得多,商量工作,也正是近距離接觸她朝思暮想的韜略俊傑的天賜良機。嚴厲打擊“地富反”與組建文藝宣傳隊,雖然都是突出政治的具體硬件措施,但邢雨明覺得打擊“地富反”並讓他們遊村串戶,一點意義也沒有,殘殺同類簡直無聊;組建文藝宣傳隊,倒讓邢雨明非常開心,演出文藝節目至少可以帶給社員們一段美妙的時光,充實社員們的精神生活。想歸這麼想,但邢雨明還得積極配合江水月的行動,在大隊走了一圈,所謂“地富反”的罪惡材料就收集了上來。可是,江水月看了所謂的“地富反”罪惡材料,滿臉的不爽:這算得上什麼罪惡材料,你根本就沒上綱上線,沒有深挖。江水月不想把暗自喜歡的邢雨明搞得太難堪,於是自圓其說:好吧,我根據你的初步材料好好發揮一下吧。
第三天早上,江水月抱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蠟光紙,讓邢雨明弄來竹子,尖尖的綠帽很快就做了出來。批鬥會屆時隆重舉行,戴着高帽的“地富反”們,如一個個雜技小丑,一溜排開,民兵連長指揮着一路戴着紅袖章的紅衛兵,威風凜凜,將“地富反”們用繩索捆綁得只叫媽娘。身穿黃色戰士服、戴有紅袖章的江水月,手拿話筒,以高昂亮麗的聲音念起了罪惡材料,聲情並茂,喚起了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對“地富反”的強烈憤慨。江水月恰到好處地振臂高呼口號,更加助長了批鬥會的莊嚴氣氛。
當天夜裡,邢雨明照例在煤油燈下靜心複習功課,突然聽得江水月的大聲疾呼:邢雨明,不好啦不好啦,出事啦!
原來,四類分子梅清海、周明山,受不了紅衛兵打砸捆的酷刑折磨,批鬥會一結束,他們就各自服毒投河自盡了。他們的家人哭得呼天搶地,叫冤叫屈喊蒼天,鬧得全大隊一遍悽悽慘慘,江水月、大隊長以及一路紅衛兵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說不準還有其他的“地富反”會發生同樣的悲劇呢。以防重蹈覆轍,江水月火速來找邢雨明,分頭去“地富反”家做思想工作。
事隔不久,賽馬小學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政治事件。這天早上,同學們發現校大門頂端的“五字反標”,一時間整個學校就沸騰了,校長氣憤得跺腳罵天,老師們分頭報案。不一會兒警車就開到了學校,警犬亂嗅亂tian,警察卡擦卡擦地拍照,折騰了大半天也沒一點線索。不用質疑,這準是蓄謀已久的特大階級敵人的翻天之舉,怠慢不得。縣公安局束手無策,正欲立刻上報省公安廳,江水月的身影突然在人流中出現:別報案了,此案由我來告破——!人們大爲驚歎,一個女人能破什麼案?
江水月在校長耳旁一陣竊竊私語後,校長立刻就通知全校同學舉行書法大賽,說是縣文化館舉辦的,參賽獲獎,有重重獎品。同學們一個個摩拳擦掌,定要奪得此次書法大賽的頭等獎。書法大賽的內容是書寫“打到,保衛毛主義”的標語。江水月與全校老師反覆覈對同學們的字跡,很快,“五字反標”的真相就水落石出。原來,四類分子周明山的兒子周曉宇,因父親含冤慘死,受不了這個沉重打擊,於月黑風高的深夜,將他親手寫的“五字反標”張貼校大門頂端,以泄心中的強烈憤慨。這下好了,周曉宇背上了小***的罪名,本是爹爹慘死,可以理解的,反倒爲爹爹落下個畏罪自殺遺臭萬年的罪名。至此,邢雨明覺得江水月這個女人一個字“絕”,他本想把數學功課趕上來的希望全部寄託於她,但想來讓他就有點膽寒,於是跑婦女隊長那瞭解她的底細。
江水月是公社黨委書記的次女,可謂根正苗紅,其男友是縣武裝部長的大公子,正在部隊服役。婦女隊長說了這些,甚是擔憂地說:明子,人家可是軍婚啊,你還小,不急着找女朋友,江水月你可萬萬碰不得。
可是,邢雨明有種莫名的擔憂,求助人家補數學課,少不了跟江水月有更多的接觸。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