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冷笑道：“那是你沒賣過笑！”
石見月搖頭笑道：“我是沒有賣過笑，可是我的生活也並不比賣笑好多少，當你在親人面前不能做真實的自己，要假笑，要奉承的時候，或許你們會覺得，自食其力會更幸福些。”
石見月看了薛飛一眼：“我雖然不贊成他依舊留你們在這煙花之地，但是相比起其它的女子，他已經盡了自己努力來保護你們。你們今日如果要殺他，我第一個不答應！”
藍茉昂起頭道：“你有什麼資格？他對我們做的一切，對我們的傷害，難道就一筆勾銷了麼？”
石見月嘆道：“想想看，如果不是薛飛，換做別人，你們的生活會比現在好麼？”
衆女皆一愣，沒有說話，石見月接着道：“你們總是在感慨你們接受到的不公，卻不想想自己已經擁有的福。如果沒有薛飛，你們不會過着不賣身的生活，如果沒有錦繡坊，你們還會遭遇其他的不幸。”
石見月看了看赤茱：“如果沒有錦繡坊，你的男人還是會賣掉你，對麼？”
赤茱點點頭。
石見月又看了看橙菲：“如果沒有錦繡坊，你也會生活在別的坊中。”擡起頭四處看了看道：“黃蕊可能被賣到別的園子裡，青蘇或許早就保不住自己或者命，綠蘿或許已淪入風塵，藍茉、紫莜，你們也會跟大多數被賣進這種地方的女孩子一樣，比現在更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
石見月的語氣緩和了很多：“薛飛並沒有想害你們，他只是想不到其它的方法，他有一個夢想，當他打敗杭州城中所有的歌舞坊，他壟斷了杭州的歌伎，他手下的姑娘，就不會再遭受彩雲那樣的屈辱，就算是賣唱，也會比以前更有身家性命的保障，而你們，只看到了眼下不痛快，卻不知道薛飛的用心。”
石見月的一番話，似乎說醒了不少人，很多人再看薛飛的目光，已經少了很多的仇視。
石見月接着說：“你們就算今天殺了他，能去哪裡？回家？請問有幾個人有家可回？開店？你們怎能支撐起這重重壓力？嫁人？能不能再遇到真心郎君？”
這幾句，道出不少人的心聲，綠蘿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再也沒臉回去了，可是我的爹媽，他們年紀已高，怎麼受得了？”
青蘇緊緊咬着脣，不哭出聲來，但是大顆的淚珠早已滑落臉頰。
一時間，屋裡的女子們嗚咽起來。
石見月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毛小龍，又徑直走向薛飛道：“你也沒意識到對麼？你以爲，只要不要她們接客，就是給她們的恩惠，你也沒有想過要問問她們的意見，對麼？你只是自認爲她們沒有去處，所以，自認爲地給了她們一個出路。”石見月邊說話，邊將薛飛口中的東西掏出，將他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
薛飛一被鬆開，便癱軟到了地上，他哽咽着點頭：“我確實不知道她們有這樣深的怨恨，是我錯了，我不該自作聰明地自以爲，我以爲她們現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很多，但是我不知道，其實她們想要的，是屬於自己的生活。”說着，一腔悶氣化作淚水噴薄而出，薛飛心中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他很想發泄出自己壓抑的情緒，於是，這樣一個三尺男兒，就那樣坐在地上，靠着椅子一角，咧着嘴嚎啕大哭。
哭了半晌，柴魚默默地走了過去，用衣袖輕輕地爲薛飛拭去滿臉
的淚痕。而薛飛，抽搭着向柴魚張開了臂膀。
毛小龍和石見月離開的時候，薛飛已經決定遣散錦繡坊的所有姑娘，願意回家或者投靠親戚的，付給路費和在錦繡坊掙得的錢，僱車送回。無家可回的，可以選擇留下來陪薛飛將錦繡坊改成一家繡樓。這家繡樓名字就叫“繁花似錦繡坊”，主營絲綢布匹，留下的女子都做了繡娘。一夜間，薛飛成了杭州城最大的繡坊老闆。
薛飛與柴魚似乎很有默契地着手一同操辦，赤茱將孩子接到身邊幫襯薛飛。橙菲和藍茉也留下來，爲薛飛管理那一班繡娘。黃蕊拿着自己掙的錢回家和哥嫂開了一間小小的豆腐店，綠蘿回鄉了，青蘇無處可去，被石見月引薦到神月宮做了琴師，紫莜回鄉投了親戚。
不出半月，繁花似錦繡坊開業，鞭炮鑼鼓聲中，藍茉四處忙着整理貨品，柴魚站在門口張迎接前來賀喜的人，她依舊蒙着面紗，但是從那一汪眸子中卻能看出她的柔情似水。薛飛站在櫃檯裡，手握着算盤，傻傻笑着。
而石見月和毛小龍，依舊一路南下。
夜風蕭索，打過竹林的時候發出“嗚嗚”的聲響，石見月一言不發地跟在毛小龍身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但是在心中卻已經將毛小龍罵了千遍萬遍，這該死的毛毛蟲，非要深更半夜地趕路，害的她現在困得幾乎要睡去，但是腳底下還是不敢放慢，而且她也不敢直接向毛小龍提出抗議，否則毛小龍一定會擠擠眼眼說：“好呀，你先睡呀，醒了再來追我！”石見月一想到他那一臉得意的樣子，只有咬着牙忍了忍，恨恨地跟着他往前走了。
石見月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穿過這片竹林，便可以到最近的小城中尋個客棧休息，到時，她無論如何也要停下來休息，自從離開杭州，毛小龍便瘋了一般地南下，她跟的異常辛苦。
走進竹林深處的時候，風聲更急了許多，偶爾飛起的一隻鳥兒，在深夜裡顯得異常詭異，毛小龍興致勃勃地走着，石見月只好在後面小跑跟着，拽拽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林子……有點……奇怪？”
毛小龍皺皺鼻子，故意壞笑道：“難道，你怕鬼？”
石見月抖了抖肩，假裝滿不在乎道：“我堂堂神月宮的少宮主，怕什麼？”
正說着，忽然一團紅色的東西呼啦一聲從他們頭頂飄過，與他們相距不足十丈，只是一閃，便又消失在茫茫竹葉中了。
毛小龍背對着那紅影，而石見月偏偏卻剛好看到那詭異的紅色一閃而過，頓時被嚇了一跳，一頭撞進毛小龍的懷裡，戰戰兢兢地說：“什……麼……什麼……東西？”
毛小龍哈哈大笑道：“還說不怕，話都不會說了！”
石見月吞了吞口水，顫巍巍地從毛小龍肩頭探出頭來，四下看了看，驚魂未定地說：“我真的看見有東西……”
毛小龍回望了半天，搖搖頭道：“我是什麼都沒看見啊！”
石見月不服，剛要再說什麼，毛小龍反手牽住了她的手：“剛纔還說要趕路，現在又磨磨蹭蹭的！”
石見月被他握住，一股溫暖便流向全身，她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懵懵地跟着毛小龍繼續前行，也再也沒有看見什麼異常的東西。
天快亮的時候，二人終於趕到小城，只見城門下已經有入城之人排起長隊，石見
月疑惑地對毛小龍說：“真奇怪啊，這座城進城還要排隊？莫不是城門只能通過一人行走？”毛小龍皺着眉，不做應答，但是心裡卻有不好的預感。
走到城門下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排隊進城之人，盡是些挑菜的農民和商人模樣之流。而進城的城門卻被一干兵士把守着，每登記一人的信息，才放進城中一人。
石見月好奇之極：“爲什麼進城還要報名報姓？”
許是石見月的聲音大了些，引來了兵士的注意。見到石見月與毛小龍之後，那些人竟然大驚失色，有幾人竟慌慌張張地跑進城去了。
毛小龍嘆口氣道：“你看你，嚇着人了，要是想進城睡覺，咱們最好也規規矩矩地去排隊吧！”
兩人剛到隊尾站好，便有一名佩刀的公門之人攜一隊兵士來到他們面前，爲首的黑臉大漢拱手對石見月與毛小龍道：“二位可是要進城？”
石見月點頭道：“正是正是！”
黑臉漢子道：“那二位不必排隊了，這邊有請！”
毛小龍雖是狐疑，卻也好奇的緊，小聲對石見月道：“你敢不敢去看看？”
石見月逞能的脾氣又上來，頭一仰道：“去就去！”說完，跟着那漢子便走。
二人被安排上一輛馬車，趕車的兵士們關上了車門便不再出聲。石見月坐在黑漆漆的車廂裡對毛小龍說：“這城裡的官真是好客氣，請我們做客不說，還給安排了馬車。”然後又抽抽鼻子，用手扇了扇這車中的黴腐之氣，補充道：“雖然這車是差了一些。”
毛小龍自到了這裡就不怎麼開口，聽到石見月如是說，嘆了口氣道：“做客還是坐牢還難說的很，你還是別高興得太早。”
馬車顛簸了不久便停了下來，那黑臉漢子一言不發地將兩人帶進看一處院落的偏門，剛一進去，便看見有人在院子牆角燒紙，此時他們也發現，這院中寒氣森森，四處皆掛着白色綾幔，而一身火紅的石見月站在院中，顯得異常扎眼。
一直往裡走時，過往的僕人看見石見月和毛小龍也不停地指指點點，石見月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卻立刻慌亂地避開，引得石見月疑惑不解。
二人被帶進一間書房，書桌後一位白髮老者呆呆地坐在椅中，黑臉漢子上前拱手道：“陳大人！”
那陳大人擡起頭，疲憊地看了他們一眼。毛小龍才發現，這陳大人年歲並不大，最多也只有四十來歲，卻不知道爲何，滿面愁容，鬚髮盡白。
他看着他們，溫和地問道：“什麼事？”
那黑臉漢子拱手道：“這二人今早出現在城門前，男子粗布麻衣服，女子紅衣耀眼，絲毫不避諱，甚是古怪。”
石見月忍不住道：“喂，你把我們帶到這裡來，難道就是爲了批評我們的衣服奇怪嗎？”說着拉起自己的裙子道：“哪裡奇怪了？你們城裡的女人都不穿這樣的衣服麼？”
陳大人不理他們的對話，聲音嘶啞地問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毛小龍點點頭道：“不是！”
陳大人又問：“何方人士？”
石見月翻翻大眼睛：“蜀地巫山！”
陳大人看了看石見月的衣裙，無力地扶着額頭道：“想來二位是路過此地，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姑娘不要穿着紅衣在城中行走，早早離開便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