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
鳳君華一把拿過那明皇聖旨,語氣分外驚詫和奇怪。她瞥了眼因爲受傷恩准可以不下地跪接聖旨靠在牀上的雲墨,眼神更爲驚異。
“父皇不是應該任命你爲元帥麼?怎麼就封了個軍師?是你的主意?”
雲墨淡淡而笑,嗯了聲。
“是我的主意。”
鳳君華坐下來,“爲什麼?”
雖然軍師的職位也頗高,但說到底還是個出主意的人而已,一切軍令還是得聽她的。她搞不懂,他既然已經來了龍城,不是該充當三軍將領麼?幹嘛還讓她做這個元帥,自個兒自降身份做那什麼軍師。
雲墨拿過她手上的聖旨,不在意的扔到一邊,轉而拉過她的手,輕聲道:“要不是爲了能有個留在軍營中的理由,軍師我都不願做。”
鳳君華瞪着他,“那你千里迢迢跑來龍城做什麼?”
他眨眨眼,有些幽怨道:“我這不是怕你生日的時候寂寞,大老遠跑來陪你過生麼?”
鳳君華被堵得一噎,氣勢弱了幾分,又道:“那你既然要留在這裡,自然該由你來做這個將帥,丟給我算怎麼回事?”
雲墨輕笑搖頭,“如今龍城的將領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奪你功勞作甚?況且…”他眸光一深,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反正在這裡也呆不了多久,何必那麼斤斤計較?”
鳳君華挑眉看着他,“什麼意思?”
他又玩什麼把戲?
雲墨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今年過年只怕不能回帝都了。”
鳳君華翻了個白眼,本來想說去年過年他們也沒在帝都,隨後意識到他這句話有些奇怪,回頭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這場戰爭很快就會結束?”
雲墨半眯着眼睛,神態悠閒。
“如果我料得不錯,頂多明年開年明月殤就會退兵。”
鳳君華懷疑的看着他,“爲什麼?”
雲墨勾脣一笑,“天機不可泄露。”
鳳君華咬牙,這廝什麼時候變得跟她那個總是整天將天理命格掛在嘴邊的父親一個樣子?
“好了夫人,別生氣了。”他拉過她的手,道:“城外還在打仗,你作爲三軍主帥,至少得去上城樓看着。”
鳳君華又瞪了他一眼,準備起身,剛走了兩步又倒回來看着他,眼神隱有擔心。
“你的傷…”
“放心。”
他衝她安撫性的一笑,再重的傷他都受過,何所畏懼?
鳳君華這才點點頭,“那我出去了,你有事就讓人叫我,我立刻回來。”
“好。”又想起了什麼,叮囑了一句。“不能親自作戰。”
鳳君華無奈道:“知道了,殿下。”
她說完就走了出去。
明月殤這次搞突襲並非心血來潮,全軍出發,從各個關口攻打龍城,北面陡峭的山壁下也埋伏着軍隊。那些江湖人更是從四面八風匯聚而來,看樣子是準備決一死戰了。
不過此刻他自己也受了傷,擔不了主帥。
她站在城樓上,再一次目睹硝煙戰火,浴血廝殺。
身後探子來報,“宮主,西側後方有兩萬騎兵包抄而來,有三山莊帶頭,此刻已經在龍城之外。”
鳳君華嘴角勾起一抹殘戾的笑。手指摩挲着一塊黑色令牌,顏家的鐵令,當初顏諾託崔宛芳給她的。她抿着脣,眼神微微複雜。終究閉了閉眼,“來人!”
“宮主。”
樂楓和綺扇來到她身後。
手指一彈,令牌拋了出去。
“去吧。”
“是。”
兩人立即消失。
鳳君華依舊站在城樓上,眼神冷淡而微微寂然。
十萬大軍全數出動,比之前任何一場戰爭都要殘酷。
明月殤這是拼盡一切也要攻破龍城,亦或者殺了雲墨?
他以爲她是什麼?一件物品,還是一個玩具?他想要就應該得到,不想要就任由他人迫害踐踏?
明家的男人,都這麼自私。
刀劍廝殺聲一直未曾歇下,從日暮到夜色落幕,到月色漸漸展露一角。
“宮主。”
樂楓急急而來,“那些江湖人早就成爲明月殤的直系屬下,顏家鐵令根本無法號令他們。”
鳳君華冷笑,從那塊鐵令在手,而明月殤沒有絲毫動作,直到玉佛山之亂,明月殤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她便知道,這封存多年的顏家鐵令,已經失去了效用。顏諾將它交給她的時候或許就是一種暗示吧,讓她好早做準備。
“讓八宗和十二星主帶一萬死士過去。另外,讓三十六閣的人去抄了他們的總舵。”她眸光掠過一抹狠絕,“我要讓江湖人知道,他們三山莊世門九樓的時代已經過去。離恨宮,將取代顏家,取代整個江湖。”
最後一句,伴隨着鐵血的冷酷和睥睨天下的冷傲,似驚雷般轟然炸響。
樂楓渾身一震,眼神裡升起灼灼亮光。
“是,屬下這就去。”
鳳君華一直站在城樓上低頭看着城下的廝殺,這幾個月來這種場景不算十分常見,甚至是屈指可數。不同的是,從前每一次都有她親自參戰,這一次她卻只是靜靜觀看,眼神裡沒有半分情緒。
而十里外山間峽谷,同樣的廝殺正在進行,血腥滿天。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一寸寸黯淡下來,天邊霞光十分豔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這滿眼滿地的鮮血浸染的緣故。
馬革裹屍換,江山白骨堆。
她早已領略過這樣的場景,也許未來的好幾年,天下,便是如此。
有淡淡的風吹散着血腥味在空中蔓延,她蹙了蹙眉,尤其討厭這樣的味道,總是會讓她想起出生那一日產婆倒地的聲音,和漂浮在鼻尖刺鼻的血腥味。
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抹青色,似滄海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煙,又似萬蹤人寂滅後獨獨一抹瑰姿清絕的景色,於這廝殺場中尤爲突兀驚豔。
衣襬隨風飄動,盪漾着海紋一樣的波光,折射着夕陽餘暉的光暈,炫目得讓人因剎那驚豔而窒息,以至於忘記了哪一張更爲驚豔絕倫的容顏。
鳳君華眼神微微恍惚,從未如此刻這般隔着如此近又如此仿若銀河星系的距離看着顏諾,也從未如此真切的看清他的五官容色。狹長的劍眉下一雙黝黑的眼深若大海,高挺的鼻樑下薄薄的脣恰到好處的完美。
顏諾是個美男子,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刻意注意過。
她眼睫垂下,想起那天和顏諾的對戰。當時他們消失以後顏諾便將她按在了山壁上,她下意識要擡手去劈,他卻低低喚了聲。
“君兒。”
她一怔,動作下意識的頓住,擡頭看着他。他低着頭,因爲背光的關係,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然而那一雙眼睛卻黑得如同墨玉,隱藏了無數複雜的感情。
這一刻的他眼神如天山之上正在慢慢融化的冰雪,又似自海底緩緩升起的明月,潔而柔,卻又深沉無邊的痛,濃得讓她也微微窒息,甚至忘記去推開他,任由他抓着她的肩膀幾乎整個人貼在她身上。眼神淡淡移開,不說話。
顏諾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凝定半晌,似千年萬年海枯石爛,又似剎那一瞬滄海一粟,不過眨眼間便無形無蹤。
他總算鬆開她,背過身與她一起貼在山壁上,輕聲問:“恨我嗎?”
鳳君華沒看他,眼神飄遠的落在天邊日落上,淡淡搖頭。
“我該感激你。”
顏諾苦笑,“君兒,我…”
鳳君華嘆息的打斷了他,“其實你不用這麼做的。”
顏諾抿脣,他他從未想過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他只是想盡可能的幫她而已。
“君兒,你不必覺得有壓力。其實…其實我沒做什麼。”比起雲墨,他做的實在太少太少…
鳳君華依舊沒看他,“你知道,我什麼也給不了你。”
“我不需要。”
他側過頭來看着她,眼神一剎那亮如星辰,而後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化爲若有似無的苦笑在脣邊凝固。
“君兒,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和愧疚。”
鳳君華抿了抿脣,終是忍不住,回頭道:“顏諾,別在…”
“君兒。”
他卻笑着截過了她的話,“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再結束。無論是愛,還是恨。”
鳳君華呼吸一滯,未說完的話僵在了嘴邊,有些狼狽的躲過他的目光。
他放不下她,即便有了血緣親情的桎梏,即便如今他們戰場相見,他還是放不下她。
有些感情早就融入骨血,便是剔骨放血,削肉剜心也無法剝除。就像她娘曾經煉製的那顆忘情丹,便是消退了記憶也消退不了曾經愛過的感覺。
娘當初煉製那顆忘情丹或許是留給自己的吧,可最後終究是無法割捨。
如果這世間有超越這一切的正義公理,叫做承擔和麪對,以及包容和寬恕。那麼她相信,這世間也有超越一切的情感,叫做大愛。
她一點不大度,她只是一個自私而冷血的女人。她的心已經給了一個人,便不能再分割出來給其他人。
“君兒。”
顏諾臉色慢慢變得肅正,“今天,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她低着頭,顏諾故意將她引出來必定是有目的的,所以她纔沒有讓其他人跟着。
“什麼事?”
顏諾沉吟了好一會兒,道:“還記得顏家鐵令嗎?從前它可以號令整個江湖的力量。”
她眉頭一挑,“從前?”
顏諾臉色有些凝重,“神州大陸的江湖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簡單,顏家最隱秘的勢力,其實是在江湖,這個你應該知道。”
離恨宮消息遍佈天下,各國皇族那些隱秘的事兒都能調查出來。顏家雖然神秘,但很多事並非無跡可尋。這一點,她自然是清楚的。
“顏家鐵令如今依然能號令江湖,但那只是一部分而已。三山莊四門九樓的人不過九牛一毛,其他的還有很多。太祖很聰明,知道樹大招風,所以將顏家最神秘力量最強大的暗衛分佈到江湖各個不起眼的門派之中隱藏了起來,即便是鐵令也無法號令。爲的,就是怕有朝一日顏家出現悖倫忘祖的不肖子孫。”
“顏諾。”
她皺着眉頭,低低喚了一聲。
顏諾卻灑脫一笑,“擔心我會因這個而擡不起頭嗎?呵呵…不,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說我叛祖不忠,但你不可以。因爲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只是異世裡一縷不慎破入時空的靈魂而已。”
不知怎的,鳳君華總覺得他在說後面那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忽得太過悠遠而深沉,像觸不可及的雲和無法探索高度的海底。
“你身上有一半顏家血脈,你不也從未將自己當做顏家人麼?更何況我不過是藉助一副軀殼重生的靈魂?”
鳳君華又偏過臉,“那你也不必如此…”
顏諾搖搖頭,“君兒,很多事你還是想得太過簡單。顏家如果當真那麼容易覆滅,雲墨又何須精心籌謀十多年還未能讓玉佛山徹底傾塌?我不否認有別的因素,但即便那日我沒有阻止,你們倆也毀不掉顏家。”他定定看着鳳君華,“我屢次助你,爲何明月殤還能容忍我到現在?因爲在顏家成爲白骨歷史之前,他不會允許顏家徹底成爲雲墨的助手。即便是毀滅,也不會留着給敵人當羽翼。”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嘴角含了幾分自嘲。
“從這一點上看,他和雲墨其實是一類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鳳君華呼吸又滯了滯,忽然便想起那日雲墨倒在她身上奄奄一息性命不保的時候,也曾想過要殺了她。寧可和她一起死,也不要她嫁給其他人。多麼決絕又多麼固執的一個人?又是那樣冷靜而冷血的一個人。
顏諾說得不錯,其實雲墨和明月殤在很多地方真的十分相似。
“上次你們大鬧玉佛山,他沒有阻止,是因爲他知道就算毀了玉佛山,你們也毀不了顏家。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們毀了顏家也沒什麼大不了。沒有了顏家的統治,誰能保證江湖終將聽誰號令?顏家毀了,當年和南陵始皇的約定也就毀了。以後南陵皇室的暗衛不需要顏家來訓練,也不需要世代禮遇江湖草莽,何樂而不爲?更何況,要傾覆顏家,你的離恨宮也保不住。你們斬他的手臂,他何曾不想斷你們羽翼?”
鳳君華沒說話,以她對明月殤的瞭解,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和雲墨一樣,慣會用溫潤的笑容迷惑世人,實則心眼兒比誰都多。
“而且我懷疑…”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神情一凝,而後伸手猛地向她劈過來。她一驚,身體下意識的自我防備,那麼近的距離,她只能用紅蓮業火。然而掌風一出,她便察覺顏諾那一掌只是虛發,目的就是爲了激她對他出手。然而收手已經來不及,火紅的業火灼傷了他。
她怔在原地,下一刻就要去扶他,他卻又擡手向她攻擊,這次沒有留情,招招盡了全力。她摸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麼,只得全力迎戰,而後又被他引入了戰場,他再也支撐不住的捂着心口吐血後退。她也終於明白,他是故意的。傷在她手上,總比親手傷她要好。在戰場上,如果不見血,這種戲是不足以讓人相信的,所以她沒有追上去,然後她就看見了明月殤。
原來顏諾早就察覺到明月殤的到來,而她因心神恍惚未曾有所防備,顏諾爲了替她掩飾,所以纔會甘願傷在她手上。
……
天色逐漸暗沉,夕陽盡落西山,而那一抹飄飛的一腳依舊駐足而立,未曾離開分毫。
她目光遙遙與他相對,又似乎根本沒看到實處,飄渺而幻滅得讓人看不清。
那日他告訴她那麼多,無非就是讓她防着明月殤。那些江湖人,或許早就已經被明月殤收服,所以她今日纔會有意試探,而後絕地反擊。
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一抹銀白色的身影佇立在月下,幾乎淡得無法分辨身形。然而她卻輕易的看見,那是明月殤,他傷勢應該還沒好,隔着那麼遠的距離,她依舊能看清他臉上有虛弱的蒼白色,一雙如月的眸子卻隔着千軍萬馬直直的看着她,似乎要將她刻進靈魂深處。
鳳君華頓時眉頭一皺,面色十分厭惡。身後悠然有熟悉的氣息靠近,她一愣而回頭,腰已經被他攬住,低頭看着她的眼神笑意滿滿而柔情款款。
“風大了,回去吧。”
她怔了怔,而後急急道:“你傷得那麼重,怎麼出來了?”
話還沒說完,耳側一陣迅疾的風聲掠過,直直射向雲墨。鳳君華大驚,耳邊萬千呼喚聲都已隨着那箭矢的速度消沒無蹤。她猛的撲上去,想要用身體替他擋住那隻箭。他卻依舊眼含笑意,攬着她腰肢的那隻手不便,另外一隻手伸出兩指,輕輕鬆鬆的夾住那隻凌厲的箭矢。箭矢含了內力,衝擊得向前滑行摩擦,停下來的時候已經距離他喉嚨不過半分距離。
就差那麼一瞬,那隻箭就穿破了雲墨的喉嚨。
鳳君華慘白着一張臉,眼神裡還有未退的驚恐,而後怒火中燒的回頭,還未看清背後放箭的是何人,耳邊又是風聲掠過,伴隨着他淺淺森涼的笑聲在夜風中徐徐飄過。
“禮尚往來,還給你。”
城牆上,雲墨神情自若,仔細看面色卻有微微的蒼白。他目光淡淡而飄渺的看着對面,同樣面色蒼白卻與他抗衡的明月殤。兩人眼神涼薄而淡漠,明明都已經受了嚴重內傷卻依舊要和對方拼個高低。
鳳君華在旁邊看的心急,想要上前幫忙。雲墨卻攬着她的腰不放,限制了她的行動。她之前傷重內力又還沒恢復,根本掙脫不開,不由得低低喝道:“雲墨,你住手。”
城下還在廝殺,她的聲音很低,雲墨卻聽得十分清楚。
“別動。”
他手上忽然一個用力,氣流旋轉,箭矢如帶上了凌厲的風,直直破開盾牌。
轟的一聲,爆炸聲響起。箭矢和長槍同時碎裂成灰,木屑飛出刺傷周圍士兵,鮮血飛濺。
雲墨後退一步,嘴角溢出淺淺鮮血來。
鳳君華面色一變,趕緊扶住了他。
“雲墨。”
對面,明月殤同樣後退,嘔出一大口血,面色比之前更白。顏諾一擡手扶住他,淡淡道:“你何必與他比拼?”
明月殤莫不在意的擦掉嘴角的鮮血,剛準備說什麼,卻有人急急而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眸光微閃,似驚詫卻又十分了然。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看向廝殺的戰場,又看向對面手捂肩頭目光淡漠的雲墨,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鳴金收兵。”
號角聲響起,廝殺的士兵們快速配合的後退,留下戰場一片狼藉。
明月殤負手而立,眼神似空無一物,又似海底深淵,看不見盡頭的幽暗。
“這只是個開始。”
是的,只是剛剛開始。這一戰雙方死傷慘重,南陵損失兩員戰將,龍城同樣損失兩員大將。雙方近乎持平,未分勝負。
七天後,南陵再次叫戰。
一直到過年,雙方開戰十三次,戰場一片血腥。
龍城未曾被攻破,但死傷卻極其嚴重。
常博和林躍等將軍已經戰死沙場,便是袁廣也在戰爭中受了重傷,如今已經無法應戰。
雲墨還在養傷,明月殤同樣未曾出戰,兩人似乎約定好了,雙方只躲在背後充當軍師,未曾會面。
顏諾說得對,江湖勢力並不可小覷。三山莊四門九樓的人雖然死得差不多,連老巢也被鳳君華給端了,但是她離恨宮的一萬死士也損傷慘重,只留下了一大半。三十六閣主雖然未曾有戰死,但有一半受了重傷。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龍城之中卻還是兵戈相向廝殺滿天。
南陵的軍隊駐守在龍城三十里之外,向北不到五里便是月鬆谷,兩面環山,同樣不宜攻破。
十二月二十,顏諾離開龍城,直赴西秦。
十二月二十二,明月殤下令從後方攻擊龍城。
鳳君華恨得牙癢癢,原因無他,這一天是雲墨的生辰。休戰了近十天,明月殤在這個時候下令開戰,明顯就是針對雲墨。雲墨倒是顯得十分平靜,明月殤歷來喜歡與他作對。他喜歡的女人被自己所得,他如何能甘心?如今他們夫妻二人匯合,明月殤是不會讓他們有好日子過的。
他對鳳君華微笑道:“先把你的軍事權借我一用可好?”
鳳君華瞥了他一眼,“求之不得。”
雲墨含笑點頭,喚了聲。
“朱雀。”
一個人影出現,身形利落乾脆,眉間英氣環繞,身輕如燕,乃是高手。
“屬下在。”
鳳君華皺了皺眉,底下大將都納悶的看着雲墨,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雲墨面色自若,道:“你帶兩萬騎兵從月鬆谷背後攻襲,記得,不可戀戰。”
“是。”
朱雀立即領命而去。
鳳君華目光微閃,沒說話。袁廣猶豫一會兒站了出來,抱拳道:“殿下,我軍尚有大將,何須…”
雲墨目光淡淡一瞥,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滿含壓迫。
“袁將軍有異議?”
袁廣心神一震,低頭道:“末將不敢。”
鳳君華淡淡說了一句,“你倒是信任她。”
雲墨含笑回頭,目光裡似乎有亮光劃過。
“你這是在吃醋?”
樂楓綺扇等人自動移開視線,底下衆位將軍面色有些尷尬。主帥和軍師是夫妻,倆人感情好,這般親暱*已是常事。他們一羣大老爺們,這時候通常就是最尷尬的,偏偏他們的軍事外加太子殿下絲毫不覺得臉皮厚,反倒是樂此不彼。
鳳君華瞪了他一眼,臉色有些紅,妝模作樣的咳嗽一聲,這才一本正經道:“她做探子臥底是不錯,不過你確定她能勝任將軍一職?戰場之上可不止武功高就行。明月殤陰險狡詐,你確定朱雀是他的對手?”
“不是。”
雲墨很淡定的搖頭,“所以我才讓她不要戀戰。”
鳳君華眉頭緊皺,“那你要做什麼?”
雲墨笑得意味深長,“我自有我的用意,夫人不必擔心。”
他回頭又淡淡吩咐,“徐將軍,你帶五萬步兵從月鬆谷右方襲擊,記得,全力以赴,不計傷亡。”
徐將軍目光微愕,卻還是抱拳領命。
“是,末將遵命。”
雲墨負手而立,看向軍事作戰地圖,淡淡道:“咱們倆留守龍城就行。”
鳳君華所有所思道:“明月殤明知道龍城易守難攻,卻這麼連續不斷的攻打龍城,明顯就是用車輪戰術削弱我們的力量,可這樣下來他同樣損失慘重,得不償失。如此任性的打法,明若玦難道就不管管?”
雲墨清淡而笑,眼神深若幽谷。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是常事。何況他是太子,既然是一方主帥,這仗要怎麼打,還是他說了算。明若玦遠在南陵皇城,便是聖旨下達,也制止不了明月殤。”
“他就不怕回去以後被明若玦責罰?好歹他現在可不是皇帝。”
雲墨笑得清淺,“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明若玦便是再氣,也不會廢了他,他有任性的資本。”
鳳君華抿了抿脣,心裡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明月殤這樣三天兩頭的騷擾,讓他們連年都無法過,實在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
這是兩個月以來龍城爆發的最大的一次戰爭,朱雀擔任主將帶兩萬騎兵自月鬆谷背後攻擊,南陵留守有兩萬後備軍,明月崢對戰朱雀,傷於她手,朱雀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帶人離開。
徐將軍帶着五萬兵馬氣勢兇猛直攻月鬆谷右方,南陵損失慘重,卻並未有軍隊支援。但當徐將軍進入對方總部,才發現對方高早已人去樓空。
爲何會人去樓空?
很簡單,明月殤親自帶着六萬人馬,從龍城後方攻擊。此時的龍城,只剩下不到四萬的兵馬。
申時,雲墨下令打開城門。
亥時,明月殤帶人進入龍城,未遭遇任何偷襲,平靜得讓人不可思議。
而此刻,雲墨正和鳳君華留守城中,舉杯對飲。
隆冬季節,龍城裡早就大雪如雨下,整個院子的樹枝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積雪,湖光粼粼而生寒,照應亭中對坐的男女眉目精緻如畫。雲墨舉起酒杯,手指如玉近乎和白玉的酒杯成同色。他垂眸而笑,燈光下眼神如水的看着鳳君華。
“這是你陪我過的第三個生辰。”
鳳君華感嘆道:“只可惜每年你的生辰之日總是不太平靜。”她遙望遠方,這個地方屏蔽了外界所有廝殺,安靜得只有他們兩人,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
“明年…”
“明年的今天。”他截過她的話,眼神流蕩如春水,道:“你便是我名正言順的妻了。”
鳳君華一愣,臉頰暈染兩團胭脂紅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因那燭火太溫暖所致。
“好端端的,說這些作甚?那不是還有一年麼?”
雲墨含笑道:“錯了,應該是不到一年。”
鳳君華沒說話,那年皇后駕崩,他們的婚期也因此拖延三年。這兩年來她住在東宮,打仗的時候也跟在他身邊,天下人說什麼的都有。畢竟沒有大婚,她就這樣住進東宮,難免失了禮節。雖然有皇帝下令,但堂堂太子妃,未曾三媒六娉納入宗蝶,於禮教之防,卻是是讓人不齒的。不過好在雲墨獨寵於她,生生堵住了那些流言蜚語。
“對,不到一年。”
她同樣端着酒杯,燈光下眼神有些迷離,一張臉卻越發被燈光照得如玉如凝脂,一抹紅脣豔如桃花,某如秋水動人心絃。
“可強敵未平,何以爲家?”
照明月殤對她的執着程度,定然是不會讓他們的大婚順利進行的。
雲墨卻淡定微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夫人,你不相信爲夫麼?好歹,我也準備了那麼多年,總不至於連個大婚也不能給你。”
鳳君華又是一怔,下意識的說道:“這些年你不是在找我麼?怎麼還有時間準備大婚?”
雲墨瞥她一眼,眼底劃過溫柔笑意,道:“我還以爲你要問我不擔心會不會空歡喜一場呢。”
鳳君華面色發囧,要是換做從前,她定然是會毫不客氣的諷刺他兩句。畢竟那時候她還小,而且又和他不對盤,哪裡想得到會與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來?至於什麼大婚的,那更是笑話了。
雲墨知她臉皮子薄,也不爲難她,笑道:“我苦心找你這麼多年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娶你。那麼多人惦記着你,我不早做準備,豈不是讓你被他人所奪?”他眉梢一挑,眼底劃過什麼,又道:“在我苦尋你三年之後,也就是我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告訴母后,此生一定要娶你爲妻開始,便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他微笑着靠近她,呼吸纏綿語氣如夢。“當年我離開南陵的時候承諾過會十里紅妝娶你爲妻,自然不是空口說白話。如若不然,你當兩年前我還有資格爭取你?”
鳳君華啞然不語。
雲墨微笑着與她碰杯,道:“下一次,這可就是交杯酒了。”
鳳君華輕笑,這人什麼時候都不忘調戲她一番。
“外面戰火連天,我們卻在這兒喝酒,是不是有些不道德啊?”
雲墨則是道:“我們可不是在享受,是在看守城池,比他們的任務重多了,夫人切不可心懷愧疚。”
鳳君華聳聳肩,灑然笑道:“今天是你生辰,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無異議。”
雲墨含笑點頭,酒杯相碰,發出鏗的聲音,而後彼此對笑着飲下杯中酒。
鳳君華放下酒杯,給他夾菜。
“這是我親手做的,全都是你喜歡吃的,不過我許久沒下廚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試試吧。”
雲墨自然是卻之不恭,嚐了一口清蒸鯉魚,在鳳君華期待的目光下點點頭。
“夫人的廚藝大有長進,御膳房的廚子該自愧不如了。”
鳳君華失笑,“那你不是很得意?娶了個上得廳堂下的廚房的賢妻?”
雲墨閒閒瞥她一眼,漫不經心道:“下得廚房還尚可,這上得廳堂嘛…”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鳳君華面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本姑娘我貌美如花傾國傾城,你敢嫌棄我?”
雲墨輕笑搖頭,“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幼稚如同孩童了?”
鳳君華瞪着他,他咳嗽兩聲,“好吧,爲夫說錯了,自罰三杯。”
他擡手要給自己斟酒,鳳君華卻按住他的手,不容反駁道:“這酒雖然不烈,但你內傷未痊癒,不能多喝。”她咬了咬脣,恨恨道:“這筆賬我先記着,以後再慢慢跟你算。”
雲墨笑得很歡,“行,既然是夫人吩咐,爲夫不敢不從。”頓了頓,他忽然湊近她,一隻手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邊曖昧的吹氣,道:“若是夫人喜歡,便是任由夫人懲罰一輩子爲夫也甘之如飴。”
鳳君華臉色如紅雲,吶吶的去推他,嬌嗔道:“好好說話,不許動手動腳。”
“我只動了手,可沒動腳。”雲墨眨眨眼,更加得寸進尺道:“不過夫人若是想要爲夫動腳也行,得等到晚上,就是不知道夫人等不等得了?”
鳳君華臉色紅得如同煮熟了的蝦子,眼波流轉春情盪漾,心口跳動如亂了節奏的音律。
“整日裡就想這些事兒,沒個羞。”她偏過頭,臉上還有未褪的紅暈。“真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是怎麼服衆的。”
“我想什麼了?”
雲墨空出的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如醉的盯着她的眼睛,含着幾分笑意。
“夫人難不成知曉爲夫心中所想?嗯?”
那個尾音,他刻意拖得老長,帶着幾分曖昧的色彩。
鳳君華自知論口舌自己比不過他,索性也不再分辨,嘆了口氣,索性雙手換上他的脖子,無奈道:“我在跟你說正事,南陵不退兵,我們就永遠無法回帝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後招?”
雲墨挑眉看着她,好半晌才鬆了手,“自然有。”
鳳君華眼神灼灼的湊過去,“是什麼?”
雲墨斜睨她一眼,笑得神秘莫測,“很快你就知道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鳳君華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雲墨卻已經拉着她的手站了起來。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夫人,切莫忘記準備薄酒歡迎。”
鳳君華神色一凜,細細感知,才發現有微弱的氣息在這周圍遊蕩。
這個時候來到這裡的,除了明月殤還能有誰?
她冷笑,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火兒不知道從哪兒跳了出來,落到鳳君華肩頭上,虎視眈眈的瞪着不遠處。
夜色下有人慢慢走出來,帶着淺淺笑意。
“城外烽火連天,難得雲太子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賞景飲酒,本宮真是佩服閣下的灑脫。”
雲墨淡淡道:“龍城乃東越國土,明太子如此進出猶如自己家門,還反客爲主。如此不羈心性,本宮亦十分佩服。”
什麼不羈心性?分明就是說明月殤喧賓奪主臉皮之厚堪比城牆,簡直就是不要臉。
鳳君華翻了個白眼,這人何時何地嘴巴都不饒人。
明月殤眸光一閃,卻十分好脾氣的沒有發怒,依舊淺笑自若。
“雲太子真會開玩笑。”
“是不是開玩笑,明太子心知肚明,本宮便不必再多說。”
雲墨似乎不想再繼續和明月殤周旋,語氣有了幾分不耐。
明月殤挑眉,靜默了半晌才又笑道:“南陵的大軍已經包圍了龍城,本宮很想知道,雲太子要如何退敵?”
雲墨不答反道:“明太子好像很有自信。”
明月殤長袖善舞,“雲太子謬讚,只是有雲太子這等強敵,本宮很想領略雲太子的高招而已。”
雲墨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
“外面還在下雪,明太子若不嫌棄,可進來與我夫妻二人共飲一杯如何?”
明月殤眼神微閃,鳳君華詫異回頭,他到底想做什麼?
靜默不過一瞬,明月殤很快又笑道:“本宮差點忘了,今日是雲太子生辰,本宮叨擾,還望明太子莫怪。”
“無妨。”
雲墨氣定神閒,“明太子向來喜歡壞人好事,本宮已經習以爲常,不會放在心上。”
鳳君華又忍不住想笑,高手過招就是如此,罵人從不帶髒字,而每一句都會讓對方下不來臺。但明月殤臉皮實在是厚,這樣都還能面不改色,她的確是佩服他,怪不得能在虎狼環視的南陵皇族內穩穩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看來今日本宮不請自來,倒是讓雲太子心懷不悅了。”
雲墨彈了彈衣襬上的雪花,神情慵懶而淡漠。
“如果本宮說是,明太子就會走麼?”
話到此,便是說得明明白白,再裝傻充愣就沒什麼意思了。
明月殤也慢慢收了笑,淡淡道:“本宮很是欣賞和敬佩雲太子,可惜你我各自爲政,如今兩國交戰,互爲死敵。當日雲太子設計殺我南陵齊王未婚妻,總要有個說法。今日兵臨城下,實是無奈之舉,還望雲太子見諒。”
鳳君華眯了眯眼,已經能聽見外面踏踏的腳步聲以及長劍出鞘的殺伐之聲。她冷笑,“明月殤,要打就打,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宣戰的是你們,這理由嘛,任你說什麼都可以。反正真相如何,天下百姓也不會知道。”她眼神輕蔑,語氣冷傲。“反正你們南陵皇族向來如此,何必再假惺惺的故作姿態?”
明月殤一頓,眼神微微黯然。
“緋兒…”
“閉嘴。”
鳳君華一聽他喚自己的名字,立即火大的打斷他。
身邊風聲一過,再擡頭的時候雲墨已經和明月殤交纏了起來。
大雪飄飄而下,兩人身上卻沒有被沾惹一分一毫,打得難分難捨。
鳳君華步下階梯,樂楓在這時候急急而來。
“宮主,南陵五萬大軍從後側方包圍而來,龍城四萬兵馬已經低擋不住。城,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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