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門口，五王府的馬車安安靜靜的停置。站立在車邊，湮兒低着頭，看着完顏楓爲自己繫緊披風的帶子。
“緊不緊？”
湮兒搖頭表示還好，“你不跟着一起回去嗎？”
完顏楓聞言不禁莞爾，“剛剛父皇派人來傳話讓我們宴後留下，看樣子應該用不了多久，回家等我？”
一定是因爲晚宴的時候自己沒有躲開他的輕浮，纔會給了他自己已經允許他親近的假象。湮兒心裡腹誹，耳根卻又熱又燙。
“呵。”完顏楓抑不住脣角的笑意潺潺，手一癢，便拍到了佳人毛絨絨的頭頂，“好了，外面太冷，快到車裡去罷。”
躲避不及的手掌帶起一股非寒冷的顫慄，湮兒疑惑的聚了眉頭卻一時想不明白那是什麼。
“快去了。”自己親自送出來還給湮兒繫上衣帶在一些人的眼裡早就已經很驚奇了，完顏楓覺得不能再耽擱，雖然自己是真的有點不捨。他退後兩步，也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的兒女情長。
小股的冷風被帶起，湮兒瑟縮了脖子，這北地較平原還是要冷上太多，“那就我回去了……再出來的時候，記得披上你的披風。”這聲音小的幾乎要被呼呼的寒風吹滅，也不知道完顏楓聽到了沒有，反正湮兒也沒有時間、不會去求證，因爲她說完話也不等完顏楓的回答就轉身上車了。讓人不曉得這其中的關心到底會有幾分。
“我會盡早回去的！”
馬蹄輕踏，車轍滾動，進入到車廂的湮兒感覺一下子就踏入了暖室，這裡面置放了火盆，也被貼心的包上了棉層，那句話是自己的幻覺罷？
總之，馬車走出了老遠都沒再傳出過半點聲音。
“剛離去的這個便是五弟那次前往宋國的收穫？”低沉慵懶的聲音帶着笑意從牆角轉了出來，是完顏楓早有察覺的二哥完顏宗望。
“回來這麼久一都都沒和二哥聊過天，所以不知道二哥什麼時候竟然還有了這種聽人牆角的癖好？”完顏楓輕咳一聲掩飾自己滿臉的笑意。
“嗟！我是今天才有的這種癖好你小子會不知道？怎麼，還想跟自己親哥哥打一打馬虎眼？”宗望爲了與宋國的戰事，曾經數年往返居住於宋金之間，對宋國的文化知之甚深。
不過完顏楓也不差，因爲他的中原文化是二哥完顏宗望手把手教出來的。“二哥你這是偷聽了我的牆角還要爲難了弟弟”完顏楓作出一副苦瓜臉，打趣道。
“呵，”完顏宗望自幼與完顏楓兄弟情深，所以慣開些不需要分寸的玩笑。不過正在這時，遠處走來了一列巡邏的士兵，他就揹着手，先但笑不語。
要說起這二哥對自己，好處那真是沒得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二哥有一個好整人的壞癖好——說起來，這可是他真真正正的、唯一的一個癖好了。傳說，只要他一露出他最親切看起來最溫和的微笑，那一定就是癖好要發作了。宗望其人，在一些沒有見過他只聽說過他名聲的人想象中，那是有多凶神惡煞就想的多凶神惡煞，其實除去一身戰袍、剔去滿臉絡腮鬍子的宗望，除去過於威武的身形，還是很讓人有好感的，他長着一雙笑紋過多的雙眼，頰邊騙人的還長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兒！
“二哥，你不要對我笑成這樣。大冬天的，保不準我會後背冒冷汗！”二哥這是想試一試自己的警界心麼，放心，跟着二哥混了這麼多年，完顏楓早就練就了相當敏感的覺知能力。宗望的嘴角剛一要勾的時候，完顏楓就要命的將之拆穿在萌芽之中！
這裡，不得不再提一下關於宗望這個癖好的相關習慣，宗望很聰明，很狡猾，但更要面子，一但想法被拆穿，那短時間之內癖好是不會再發生第二遍的。
“好小子，竟然學會了提前給哥哥下絆子。”完顏宗望似笑非笑的斜眼看向他最疼愛的五弟。
“哪有，只不過二哥一上來就這麼厲害，小弟怕會吃不消啊。”完顏楓打着哈哈，不承認自己的確是有點小壞心不讓二哥宗望在自己的身上過癮。
“嗟……”想起了一個負傷時
遇到的愛說“嗟”的乞丐女人，完顏宗望一時有點感嘆。
完顏楓歪頭看哥哥一副有點傷感的模樣，不知是真的有些傷感，還是上一個話題的苦肉記，“……哥，慶功的日子，感嘆什麼呢？”因爲只聽到過宗望說了兩個“嗟”字，所以完顏楓到此時都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字已經成了二哥的口頭禪。
“……”宗望收回仰望天空的眼，明明有滿腹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弟弟能不能同自己分擔。“楓兒，你喜歡那姑娘麼？”
“湮兒？”完顏楓一愣，不知道二哥怎麼會提起湮兒來，但對面問自己這話的人是自己的二哥，所以完顏楓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然後帶着一臉笑意與幸福的大聲答道，“當然。”
“……”宗望從來沒有見到過完顏楓這麼……這麼“純、真”的時候，所以他愣了一下，然後馬上一股子酸氣就開始向上蒸騰，“嗟！”
“‘嗟’？這是什麼意思啊，二哥你從剛纔到現在已經被我聽到了三回了！”不能怪完顏楓奇怪，因爲皇室的教育是不允許有口頭禪的。大家小的時候都被教育的很嚴，長大了自然也就不太有養成那習慣的可能！除非，自己想要這樣。
“有？”宗望表示驚訝。
“當然。”完顏楓一勾脣，“二哥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要不要說來聽聽？”
“……！”
“啊！……我都這麼大了地哥你竟然還踢我！”皇城門口，完顏楓不好大聲叫喊，只能忍着疼痛眥牙裂嘴的抗議！
白了自家五弟一眼，宗望不緊不慢的轉身向議政殿走去，“你再大那也是我弟弟，隨便猜測二哥的事情，該踢！”
“……二哥——！”完顏楓又氣又笑！
帶着久違的幼時的感覺，完顏楓和完顏宗望二人笑鬧着來到了議政殿的門口。
“二王爺、五王爺。”早接到吩咐提前在門口守候的太監上前行禮，恭請兩個人進殿。
“都有誰來了？”肅了面容，完顏楓隨口一問。
“回五王爺，各位王爺和宗翰將軍都已經先一步進殿了。”帶路的太監彎腰回完了話就向前小步的走去。
“他？”完顏楓疑問的目光投向二哥，卻看到了二哥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
“此中事情太過複雜，抽空我再跟你細說。今天少說，多聽。”輕聲的在完顏楓的耳畔說完這些，完顏宗望若有所思的邁開了步伐。
這次二哥回來，不知道哪裡變了好多，可做爲他最親近的人自己卻半點找不出根源來。最近忙，一直沒時間跟二哥好好談談，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也不知道二哥剛剛最後的那一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凝着眉頭，完顏楓收整了心神快速的又變成了二哥宗望最得力的一臂！
褪下一身皇袍的吳乞買少了一分帝王的霸氣多了幾分爲父爲長輩的平和，“都來齊了就都坐下罷。”
圍坐在吳乞買身邊，最靠近吳乞買的自然是太子完顏瑾，其次是早來的三王爺、四王爺和完顏宗翰，接下來便是完顏宗翰，作爲最後一個進來的，完顏楓自然是與宗望坐在了一處。
待所有人都坐定，吳乞買先是十分滿意的掃視了面前這幾個年輕的孩子，點點頭，神色中是毫不掩飾的驕傲。
“今天時間這樣晚還叫你們幾個來，主要是今天那欽宗的表現。”
所有的人都沒有馬上答話，而是靜靜的等待吳乞買將話說完，“你們都知道，明天，這對宋國戰俘的安排就會被召告天下，本來我們的打算不過是用一慣的老辦法——軟禁。可是今天我見到那欽宗雖然年紀輕輕卻進退有度，沒失了半分國君的驕傲，還一度向我詢問我們對宋國百姓的安排。對於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他這樣，不過有兩個可能。一，他想保住他大宋國主的最後一點尊嚴；二，他或許也能算是一個好君主。但是即使這樣又如何呢？宋國已敗，就憑他們現在的百姓和力量，根本就無半分翻身的可能。”慣例，由長到幼，挨個兒發言。
“嗯，大哥說
的對，宋國已敗，無論是軍政還是財力，早就都已經敗落不堪。”完顏宗望贊同太子的說法。
“他真的是個好國主嗎？信奸佞，殺忠臣，要不是他親自下令殺掉李綱，我們的戰爭可能會更艱難一些。”
“三哥說的對，不過是戰敗亡國了卻還想保留一下最後的尊嚴罷了。”
“……不過一個亡國無勢的軟弱君主。”猶豫了一下，完顏楓還是附和了大家的話，雖然他的想法並不太與大家相同，但是一想起湮兒知道自己參與亡宋戰事之後的表情，話在嘴邊轉了轉，竟然怎麼都說不出去。
完顏宗望端起茶杯，遮掩住了自己挑眉的動作。
“宗翰我兒，對於這件事你如何看待？”並沒有血緣關係，卻可以被吳乞買以子相稱，完顏宗翰在吳乞買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般。
“父皇，兒臣的想法和衆位兄長不太一樣。”完顏宗翰也是一個張狂慣了的性子，順着吳乞買給的梯子就向上爬。
不過這些事情吳乞買還真的不會在意。自己的兒子固然喜歡，但因着金人一向的諳班勃極烈制度，他比看重兒子更看重能力和勇猛。果真，聽完了完顏宗翰的話，吳乞買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因爲這其中的異變而高興上三分，“哈哈哈，不求同只求異，宗翰快把你的想法一一道來！”
“是。在孩兒看來，即便是枯木，逢春也有再現生機的可能，更何況是人的機遇。如今，雖然大宋敗在了我大金的手下，但日後那欽宗會遇到什麼樣的機遇誰又能知道呢？在我看來，斬草不除根，必留後患！！”暴戾的殺氣隨着嘶啞卻兇蠻的聲音傳出，除了太宗吳乞買，所有的王子都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
“哈哈哈，我一開始問你們看法時就已經提點過你們欽宗的表現，可是六個人卻只有一個宗翰想法與我一致。不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僅僅是怕宋國君主以後可能會遇到什麼機遇，而是宋國曆來漢治，留那君主一日，便會有一日生變的可能。你們之中，有的是小看敵人，有的不過是仁慈，但今天我要再一次的告訴你們，成大事的膽大心細、不拘小節！”一甩袍袖，吳乞買面上帶着對五個兒子的失望與憤怒，拋去了平日的溫和，衆兄弟這纔想起面前的這位父皇也是一位自血戰中脫穎而出的女真勇士！
當下，五個皇子與完顏宗翰拔身而起，大聲喝是！
“嗯，都坐下罷，只是日後一定要注意。”嘆息般的聲音，吳乞買疲憊的擺了擺手，彷彿剛剛那個威風的老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是。”
“宋國皇帝的事情就交給宗翰和楓兒去辦罷。宗翰辦事果絕卻不太注意後果影響，楓兒在旁，務要幫他多多注意。”
一盆冷水兜下，完顏楓心中苦笑着起身稱諾。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年紀大了，吳乞買的身體大不如從前，精力很容易虧缺。
“回父王，剛過了子時。”
“嗯，此事要辦好並不難，可是要如何辦巧——那就又要動腦筋了。時候已經不早，你們都早點回去罷。”
於是衆人一同告退出了議政殿。
“楓你等一等！”
跟着宗望剛走沒兩步的完顏楓停下了腳步，越是急着回去，還越是事兒多了。“怎麼了宗翰？”
“嗯，只是跟你說一聲，明天上午我會去你府裡，父皇的意思是要讓我們務必要把這件事情辦好，我覺得我們需要儘快的從長計議一下。”眼中精光一閃，燈光暗影中的完顏宗翰不知怎的笑容有點詭異。
“這樣啊，可以，明天我整天都會在府中處理公務。看父皇的意思，這件事的確需要儘快解決。”除了太子的懷疑，誰能知道完顏楓的胸中謀略呢？
“嗯，那就這樣罷。”雖然這件事實在需要看他宗翰的手段，但是父皇非要塞給自己一根牆頭溫吞草分功勞是什麼意思？看來自己要琢磨的不僅僅是那宋國君主的死法，更要有排開這老五的精妙手段了！粗魯的狂笑一聲，完顏宗翰彷彿已經看到了勃極烈的位置在向自己招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