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又黑又瘦,頂多十二三歲。他的小臉蛋被陽光曬成了焦炭,凌亂的頭髮沾滿了塵土。我從他身上那件又破又舊的土布衣裡可以看得出,他是一戶窮人家的孩子。那是一件大人穿的衣服,衣服因爲過於肥大,下襬已經蓋到了他的膝頭上。然而,我很快就喜歡上這個比猴子還要精靈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又圓又大,黑得跟荔枝核一樣。他的眼睛轆轆轉動時,我彷彿看到夜空裡的小星星在閃爍着。我把假**交給黃龍,坐到了男孩子身邊,我從袋裡掏出一隻蘿蔔放到他手上。
小男孩仍然在哭哭啼啼時,我忽然間想起我的孫子小鴿子。小鴿子也是十二三歲,我有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了。我想,小鴿子現在會不會好似這個小男孩,他穿着大人的衣服,又到處四處流浪?他又會不會像他那樣又黑又瘦,還滿臉泥塵?他又會不會去偷別人東西?他又會不會被人欺負?想着想着,眼睛溼潤了,淚水從我臉上爬下來。
黃龍坐落在我們旁邊一口一口咬起蘿蔔來。我又將一隻蘿蔔掏出來,擦了擦泥巴,放到小男孩的膝蓋上。“現在沒有人欺負你了,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我問道。
“我叫小牛。”小男孩瞧了我一眼說。
“你能告訴我你要到那裡去嗎?”我接着問他,希望他告訴我不是去流浪。
“我去找我阿爸去。”小男孩抹了一把眼淚說。
“你阿爸是誰?”我又問,“你阿爸叫什麼名字?”
“我阿爸叫老黃牛。”小男孩又抹着一把眼淚。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我吃驚地望着他:“老黃牛?你阿爸就是石蛤村的老黃牛?你就是老黃牛的兒子小牛?”
石蛤村屬於我們村的第五個生產小組,它就坐落在鳳凰村對面那個叫夜鬼谷的山崗旁邊。因爲夜鬼谷裡非常多石蛤,那裡的石蛤又非常大,所以叫做石蛤村。那時,我一聽到小牛說到老黃牛,腦海裡就跳出一幅這樣的畫面:一瘦骨伶丁的男人牽着一條大水牛走在田埂上。那男人時而把竹枝輕輕地打落到大水牛的屁股,時而又蹲到田埂上捲起了旱菸來。。。。。。
接下來,我想了想又問小牛:“你阿爸怎麼了?”我想難道老黃牛離家出走了,或者老黃牛病倒在趕牛路上了。
“我阿爸在黑心窯裡幹活。他每天要幹十幾個鐘頭的活,要搬成千上萬的紅磚。我阿爸每天晚上睡在泥地上。我阿爸有風溼病,一落雨就痛得他要命,我現在要把他帶回家去。”小牛摸着膝蓋上的那根大蘿蔔說。
老黃牛年輕時和我一起上過夜校,進過掃盲班。我們當時很要好,有一次,老黃牛還偷偷將一張紙條塞到我袋裡。當我見到那張張條上寫着“我愛你”時,我竟然害羞得以後都不敢跟他說話了。我記得,老黃牛從前每天除了幹農活就是放牛,他從來不外出打工,他連村子都極少離開。然而,老黃牛又很知足,他說他只要有粥有飯填飽肚子就成了。但是老黃牛現在怎麼會到黑心窯裡幹活,我就怎麼也想不明白了。
我帶着疑問又問了小牛。小牛止住哭聲回答我,農田都被夜鬼谷大煤礦污染了,沒有污染的盡賣給煤礦了。目前,家裡只剩下菜園地和自留山,所以父親把耕牛賣掉,到黑心窯掙錢了。
聽後,我又想再問小牛母親的情況,黃龍吞下一口蘿蔔搶過了話茬:
“既然你不是魔鬼撒旦,又不是魔鬼撒旦兒子,但是你幹嗎要偷我的***?小孩子是不能偷雞摸狗的,做這種事就會變成魔鬼撒旦,知道嗎?”
“我阿爸在黑心窯裡只吃白粥青菜,菜裡一點油水沒有,有的也是地溝油。我阿爸如今瘦得皮包骨頭,我一看見就心痛。我剛纔從山坡下來,看見東西包得好好的,以爲是餅乾臘腸,見周圍沒有人就拿走了。我是想把它給阿爸補補身體,誰知道是你們的?”小牛望着那包假**答道。
我知道小牛說的地溝油就是人們通常說的用死豬死雞提煉出來的潲水油。我於是想,在黑心窯裡幹活有潲水油吃就不錯了。接着,我又問小牛是怎麼發現這包東西的。小牛眨着眼睛,他快言快語地回答我:
“有一隻斑鳩在那棵松樹下,我追過去見到的。”
跟着,我告訴小牛,那包東西不是餅乾臘腸,又不能夠好似你手上那兩根大蘿蔔可以吃下肚子的,吃了那東西會穿腸爛肚的。
小牛聽後噘起嘴來說:“早知不能吃,我才懶得動它!”
過一會,我見小牛隻顧吃蘿蔔,又無事找事問他:“你阿爸會聽你帶回家去嗎?”我當時的意思是說,老黃牛願意離開黑心窯不去掙錢嗎?
“我早就想我阿爸不要在黑心窯幹活了,我每次見到我阿爸就會拉他走,但是剛到門口那個監工地頭蛇就會追過來把我阿爸逼回去。地頭蛇不是用棍打我們的雙腳,就是用手揪我們的頭髮。我阿爸在黑心窯裡,就經常遭地頭蛇又打又罵,黑心窯裡的黑衣幫和那個叫什麼總管的也經常打他。他們很野蠻,對別的農民工也是一樣。”小牛又氣憤又傷心地說。
“但是你明知他們會打你,你還要去找你阿爸幹什麼?”我嘆惜起來說。
“我每個星期都要去見阿爸,我得想辦法要他回家去呀!”小牛瞪大眼睛說。
“黑心窯裡的地頭蛇那麼兇,你有把握帶你阿爸回家嗎?”我接着問。
小牛咬着嘴脣不再吭聲了,我看得出來,他在犯愁了。
小牛正在皺着眉頭,望着這漸漸暗下來的天空,黃龍將一塊石子一腳踢到對面排水溝裡。“你阿爸一定陷入到魔鬼撒旦的魔窟裡去了!打你阿爸的通通都是魔鬼撒旦!”黃龍忽然扯起喉嚨大聲叫道。
小牛用吃驚的眼光望着黃龍,他的身子慌亂地扭動着。我於是又把一條大蘿蔔從褲袋裡掏出來,塞進小牛的布袋裡說:“不要聽他胡言亂語,那裡是磚廠不是魔窟,也沒有什麼魔鬼大壞蛋。你先把這個蘿蔔吃了,吃飽後我們就幫你想辦法。”我安慰他說。
“你有辦法把我阿爸救出來嗎?”小牛邊吃着蘿蔔,邊動着他那滿是泥巴的腳指頭問我。
我正要說我正在想,黃龍又撿起一塊石頭扔到排水溝說:
“只有把魔窟的魔鬼撒旦全部消滅掉,才能把你阿爸救出來,我看這纔是唯一辦法。”
我搖了搖頭,苦笑起來。黃龍,你儘管吹牛吧?你能把地頭蛇和黑衣幫消滅,太陽恐怕要從西邊出來了,我心裡想。
我正想着,小牛把蘿蔔咬在嘴邊望着黃龍說:“我們就這幾個人,能把他們消滅嗎?”
“我是萬能神,一個人足夠了!”黃龍忽地站了起來。
“黃龍,你亂叫亂嚷幹什麼?”我罵了黃龍之後又對小牛說,“小牛,你不要聽你亂說,那是不可能的。”
小牛還在瞪着黃龍,黃龍又伸長脖子,望向打狗嶺說:“我亂說?我不但是萬能神,我還有乾坤大挪移,如果不是夜裡要把打狗嶺那個魔鬼撒旦炸上西天,我立刻就去滅了他們!”
我正在對黃龍這種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態笑之以鼻,小牛問我,“打狗嶺裡也有魔鬼大壞蛋嗎?”小牛老是把撒旦說成是壞蛋。
“他是說那輛推土機。”我回答道。不一會,我還想說下去,黃龍跳起來對我嚷道:“它不是推土機!它就是魔鬼撒旦,是一個吃人不吐肯骨的魔鬼撒旦,是一個窮兇極惡的魔鬼撒旦!茶花婆,我看你已經被那個魔鬼撒旦矇蔽了!”
我又想責罵幾句黃龍,小牛站了起來。“即使它不是推土機,但是,你又用什麼東西把它炸燬?”他問黃龍。
黃龍把假**舉到空中說:“用這個。”
我暗暗笑了起來。小牛接着問:“這是什麼?”
“***,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黃龍又將假**放到懷裡,說,“對付那麼厲害的魔鬼撒旦單單用神功是不成的,我已經試過了,還差點被它打死,只有用這個***了。”
“老師曾經對我們講過,***是天下最厲害的武器。老師說那怕只有一顆***,整個城市就會被摧毀掉。但是你只有一顆***,我阿爸那裡的魔鬼壞蛋怎麼辦?”小牛走近黃龍身邊苦惱地說。
小牛,你怎麼也相信黃龍手上的是***了?我驚詫地想道。
“小牛,你放心。”黃龍接着吞了一口唾沫,“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神功還有乾坤大挪移嗎?我相信你阿爸那裡的魔鬼撒旦是沒有打狗嶺上的魔鬼撒旦那麼厲害的。如果有的話,我再把一顆***弄來也不遲。”
“是啊,神功也是非常厲害的。我在電視上也經常看到張無忌就有神功,他的九陰神功一下子就會打死一大幫妖魔鬼怪!——但是,你的神功有張無忌的九陰神功那麼厲害嗎?”小牛側頭頭問。
“我的神功比張無忌的九陰神功厲害多了。”黃龍一拍胸膛說。
“我不信。”小牛搖了搖頭,“我不信還有什麼神功比張無忌的九陰神功還厲害。”
“你真的不相信?”黃龍換了一下腳步問。
“人家張無忌的九陰神功是天下第一神功,發起功來會飛沙走石,你的會嗎?”小牛搔着腦袋瓜子問道。
“當然會,還會弄來天昏在暗!”黃龍見小牛還在搔着腦袋瓜子,吐了一口唾沫又說,“看來我要露一手出來,你纔會心服口服了。”
黃龍接着叫小牛站到菜園旁邊那根燒焦了松樹幹前面。黃龍放下了假**說道:“小牛,你可要看定了,我如果一發功,這棵樹幹馬上就會倒下去,並且還會斷成兩段,你信麼?”
小牛瞪大着眼睛。黃龍走到了離樹幹兩米遠的地方,像螳螂捕蟬那樣紮起馬步。我正在偷偷地恥笑他,黃龍吸了一口氣,舉起雙掌,然後猛然向前推去,好像在推一堵看不見的牆頭那樣。我大笑了起來。我正在哈哈大笑着,黃龍發覺樹幹竟然沒有倒下去時,又繼續把手掌收到腰間,再一次向空氣打去。那根樹幹又沒有斷成兩截時,這全萬能神就頻繁地做起那個相同的動作來。我看到黃龍如同木偶人般在做着廣播體操的樣子,笑到喉嚨都快破了。
笑了一會兒,我走到小牛身邊。我正要對小牛說,他那樣是一點作用沒有的,是徒勞無功的,但是話未出口,熊膽趕着一頭大水牛從山坳裡轉出來。大水牛正在低頭低腦地走着,它一見到黃龍舉起拳頭彷彿向自己打來,慌忙掉頭向樹幹的方向衝去,把樹幹噼啪一聲撞斷了。我正感到驚訝不已時,黃龍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說道:“你們見到吧,我的神功就是這麼厲害!不但樹幹斷了,連那頭大水牛也被我打跑了。”
小牛奔瞧着那根斷成兩截了的樹幹,興奮得跳了起來。“你的神功果然厲害!”他邊拍手掌邊叫道。
“當然。”黃龍得意地說,“萬能神的神功是天下無敵的!”
黃龍去撿那包假**時,小牛扯着黃龍的衣服說:“這回我阿爸有救了!但是,你一定把黑心窯裡的魔鬼消滅掉,把我阿爸救出來。”
“你放心,我說到做到!”黃龍將假**塞進懷裡,“萬能神是牙齒當金使的。剷除天下間的魔鬼撒旦本來就是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