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蟲和老鼠隨後把黃龍推進老屋裡。他們接着解掉黃龍手上的繩索,再把大門關上去。他們用兩根松木橫在門外的牆壁上,又用兩根**繩穿過門閂把那兩根松木綁牢。最後,他們又將一把大鐵鎖掛到大門的插銷上。加固大門之後,他們又在後門釘了一排很硬的松木板。
他們確定大門和後門即使神仙都打不開、大水牛都撞不破之後,又在屋子周圍轉了兩三圈。他們把每個窗戶的窗櫺都搖了一遍,將每一隻老鼠洞都檢查了一番。
他們離開時,還把一小袋米交給我,叫我煮成飯後送給黃龍,但是隻能從窗口遞進去,但是,絕對不能把黃龍放出來。蝗蟲對我說,“若果不要急着要去打穀割禾,我們就不用你在這裡幫我們看着這個瘋子了。我們會輪流守在這裡,所以現在只好指望你了。”
蝗蟲和老鼠割禾打穀去之後,我拱頭到大門,從縫隙瞄進去。有白光從瓦楞上、窗口裡、牆孔中透射下來,屋廳裡依然十分明亮。那時候,黃龍像困在籠子裡的公雞一般,他煩躁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他那尖瘦的臉上爬滿一條條蚯蚓似的皺紋。不一會,他坐落在一條長條凳上,發愣一般盯着大門,接下來,他又呆呆地瞧着屋頂,不知他在看什麼,又不知他在想什麼。難道他想從屋頂上爬出去不成?我當時想。
幾分鐘後,黃龍又站起來走進房間裡,我於是又走到了房間的窗口前面。只見他木然坐在牀沿上,他嘆了一會氣之後,側身躺了下去,用那張舊棉被將頭和脖子一併矇住。我叫了兩聲,他沒有回答,我心想他也許睡着了。
黃龍的房間裡,除了多了一些老鼠屎和灰塵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變。那張皺巴巴的舊棉胎還是堆在牀頭上,那張又黑又髒的舊蚊帳還是搭落在地上,那張草蓆子仍然捲了一團,牀上還是擺放着原來那隻的木枕頭。房間裡的各種擺設依然原封不動,照舊沒有變。那張滿是裂隙的梳妝檯還是擺在窗口前面,那兩條長條凳還是擺在牀頭旁邊。如果說有些變化的地方,那就是蚊帳頂上多了一些蜘蛛網,牀底下又新挖了一個的老鼠洞,那些放在牀底下的武俠小說和那一本本神書也通通不見了。
窗口下有一小堆紙灰,我估計蝗蟲和老鼠把那些書燒掉了。接着,我又走進廚房裡,廚房裡還是原來那樣空空蕩蕩,只有一些乾枯的禾草亂堆在門角里,那隻舊鐵鍋倒在竈頭上,有數不清的蟑螂正翹着鬚子爬在竈面上。我把那隻鐵鍋端下來時,那些蟑螂立即像一支潰敗的部隊那樣,四處奔逃。我望了一兩分鐘後,就回家去,我想把一些鹹菜乾和花生油拿來,我還要順便看一眼我的壽木。
這時候,院子外荔枝樹上的果實早已摘完,隨處可見一些斷了的樹梢掉在樹蔭下,地面上還鋪滿枯萎的樹葉,也撒滿了荔枝核和荔枝殼。樹上靜悄悄,蝴蝶和密蜂都到別的地方尋找食物去了,只見到一些黑螞蟻行走在樹根上。最近,院牆裡還長出很多枯黃的野草,它們在微風中搖曳着。
兩個小時後,黃龍又低頭低腦坐在牀前,我於是將煮好的飯菜裝在一隻瓦碗裡,從窗口送進去,擺放在那張梳妝檯上。黃龍一聲不吭吃飽之後,他忽然叫我把他放出去。我趕緊對他說,如果我放你出去,你又去砸那個廣告牌就不好了,大灰狼必定會把你打死的。你這樣還會連累你那兩個親兄弟的,他們也會被大灰狼打死的。你還是在屋裡老老實實地待着,我每天煮飯菜給你填飯肚子就成了。我最後向他保證說,你在屋裡住上一段日子,如果你以後不胡思亂思,我就一定把你放出去。
然而,我話音未落,黃龍急躁起來。他說,茶花婆,你實在太無知了。我那兩個親兄弟之所以把我關在屋子裡,他們完全是怕我出去,他怕我把那魔鬼身撒旦打死掉。如果我打死了那個魔鬼撒旦,就是搶了他們的飯碗,斷了大灰狼的財路。接着,他容不得我答話又說道,如果不滅了那個魔鬼身撒旦,那個魔鬼撒旦就會隨時撲下來,禍害村民的。
我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因爲我想,說多了也沒有用,反而會增加他的煩惱和不安。黃龍見我離開窗前,於是走出房間,站在大門前面。我猜測他必定是想打開大門出去,於是,我又走近窗口,斜着眼睛看着他。想不到,果然是這樣。只見他紮起馬步又推又拉了幾下,忽然,他瞧見門外那兩根橫着的松木,又見到門上有一把大鐵鎖在吊着,他立即跑到房間裡拿來了一條長條凳。黃龍將長條凳往門上砸去,長條凳剎那間散了斷了,他又將另一條長條拿抓來。連續打折了三張長條凳之後,跟着,他就用鐵沙掌往門上打去,打到手掌腫成冬瓜之後,又動用了他的乾坤大挪移,以及鐵頭功。起先,我着他施展鐵沙掌和乾坤大挪移時,我沒有半點擔心,我那時好像還恥笑過他。但是,當我發現他拱起頭用鐵頭功撞向大門時,我被他嚇昏了。
只見黃龍一頭撞過去,大門“咚”地響了一下,他驀地被大門彈了回來,像一條棍棒般摔倒在地。當他爬起來又要撞上去時,我急忙大叫起來:“你不要撞了,我放你出來好了!”
我解掉松木上的**繩,搬掉了松木,再把木閂拉開。當我發現那隻大鐵鎖無法打開更無法拿掉時,我急得幾乎要大哭起來。當時,黃龍已經殭屍一般躺在地上,他一動不動了,我從門縫瞧進去,我見到他的額角在流血,他的嘴巴和鼻子都歪了,他彷彿已經死去了一樣。
我見大門無法打開,想了想,就往剛纔那隻窗口跑去。我用力去把拔那一條條窗櫺,想不到,這幾條窗櫺比鋼鐵還要堅固。我無法從這個窗口爬進去,又跑到後門旁邊那隻窗口前面。這回,我感到實在太萬幸了,因爲,那幾條窗櫺早就被鑽心蟲蛀成了朽木,因此,我不怎麼費力就將它們一根根拔斷掉。
拔斷了窗櫺後,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於是在窗外大喊他。我當時想,如果我喊幾聲,他如果不醒過來的話,我就爬進去。但是,想不到我還沒有喊第三聲,他就站了起來,隨後,他喝醉酒一般跑了過來。黃龍爬出來後,他立即又朝那廣告牌方向的奔去,像一頭野豬那樣,叫我想攔也攔不住。
當我跟着也跑到那個華南虎廣告牌前面時,黃龍早已經跑到那裡了。他正在用一塊塊馬卵石像先前那樣,繼續往華南虎的身上打去,把廣告牌打得比炮擊還要響亮。那個華南虎也被馬卵石頭砸得花花點點,好像重新披上了一件新衣裳那樣。當我猛然間看到這頭華南虎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趕忙衝上去拉住他。我對他說,魔鬼撒旦已經被你打死了,不要再打了,我們還是回家去吧。然而這時,我突然又想到大灰狼和**官員必定會到來抓他到瘋人院,或者監獄去,立即又拖他。
我還在拉扯着黃龍時,一頭大白豬從旁邊那棵荔枝樹裡跑過來,從廣告牌底下竄過去,再奔到馬路上,跟着又往對面的山坡跑去。我想,這頭大白豬原先在那棵荔枝樹下拱着泥巴,它這樣驚慌,一定是有人在背後趕它,我朝荔枝樹後望去,果然,老鼠和蝗蟲攥着鐵鏟衝過來。我擔心老鼠和蝗蟲這回會把黃龍打傷打死,趕快放掉他,叫他趕快逃跑。
黃龍朝那頭大白豬尾追而去。他邊追邊大聲高叫,魔鬼撒旦又變成那頭大白豬了,它現在要逃跑了。不一會,大白豬逃到山邊那個雞場前面。雞場的主人正是大灰狼的堂兄弟大灰鵝,這個矮矮瘦瘦的老頭正佝僂着身子,把雞棚裡的公雞放出來。大白豬發現大灰鵝身邊有一道小門,它從大灰鵝的眼皮下衝了過去,把大灰鵝撞翻在地闖進雞棚裡。雞棚裡的雞羣頓時大呼小叫起來,有的四處亂飛,有的當場被嚇昏。雞棚裡剎時一片狼藉,亂得像彈棉花一樣。
黃龍發現大白豬衝進雞棚,他從大灰鵝身上躍了過去,也衝進雞棚裡。
在亂蓬蓬的雞棚裡,我見到,大白豬要從一個破洞鑽出去,黃龍驀然撲到大白豬身上。於是,大白豬揹着黃龍像演馬戲般到處亂跑到處亂竄,大白豬還一蹦一顛地嚎叫着。黃龍抱住大白豬的脖子,彷彿在抱着狂跳中的野馬那樣。眨眼間,大白豬跑到雞棚的中間,前面橫着一根泥竹竿,泥竹竿吊滿了飼料桶和飲水器,還有七八頭大公雞,它們在竹竿上邊拍翅膀邊驚叫着。大白豬從竹竿底下鑽過去,結果,騎師的脖頸正正撞到那根泥竹竿上。泥竹竿霎時 ‘啪 ‘地一聲斷掉,騎師如同被掃去一棍子似的翻倒在地。騎師趴在一大堆雞屎裡,雞屎粘在他的臉孔和頭髮上,他的眼睛和鼻子也雞屎塞住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馬上跑進去。我扶着黃龍走出到雞棚外時,早有一夥人等在雞棚前。老鼠突然撲上來,用拳頭重重敲了一下黃龍的後腦,黃龍立即昏厥過去。接着,老鼠和蝗蟲把黃龍擡走了。老鼠和蝗蟲仍然把黃龍擡到老屋裡,把他掉在屋廳裡的泥地上。
這時,天空佈滿了陰雲,還漂起了濛濛小雨。他們在釘着我拔斷了窗櫺的那隻窗口時,老鼠說:“我們乾脆一棍棒把這個瘋子打死掉算了,免得他以後再出去搗亂。”
“我還恨不得這瘋子立即死掉 !”蝗蟲說,“但是用棍子打死他,似乎太殘忍了。。。。。。我下不了手。”
“要不灌老鼠藥吧?”老鼠說,“我家裡還有好幾包老鼠藥。”
“你們是不是都昏了頭?——他到底是你們的兄弟,虧你們想得出!”我憤怒地說。
“茶花婆,不弄死這個瘋子,那你說怎麼辦?”老鼠瞪着我,“你看今次他闖的禍——大灰狼已經派人來傳話了。大灰狼不但要我們賠償廣告牌,他還要我們賠大灰鵝的雞場!——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了我們的命!”
沉默了一分鐘,蝗蟲說:“我們不如把他放到精神病院去,這樣我們就不會天天爲這個瘋子提心吊膽了。”
“這倒是一個辦法,但是,誰出醫藥費?”老鼠說道。
蝗蟲接着說:“是啊,大家都窮得要死,那有那種狗屁錢?”
死一般的寂靜。窗口修好後,蝗蟲搖了一下窗櫺說:
“這回,這瘋子即使變成了一頭牛也逃不出去了。——我快餓死了,我們先回去,吃完飯後,咱們再來決定怎麼辦吧。”
我聽後直冒冷汗,我想他們等一會回來,一定不會再放過黃龍,他們不是把他用棍打死,就是用老鼠藥毒死,要不,就是把他扔到山崖裡去。我想,他們是絕對不會把他放到精神病院裡去的,因爲他們誰都不會願意出錢。
他們消失在荔枝林邊後,我連忙找來一根很硬的荔枝樹幹,將另一隻窗口上的窗櫺全部敲掉。我爬了進去,把黃龍拍醒,再從那隻窗口爬出來。
我拉住黃龍奔上了通往後山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