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穿上皮鞋,她走到了我身邊,把一件溼衣服從桶裡拿到手上,把衣服扭成了麻花一樣。她邊擰水邊愧疚地對黃龍說:“我知到你的病確實好多了。其實,我從前是想把你留在我家裡養傷的,但你知道那個蜈蚣蟲醫生不同意,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我知道秋菊講的是實話,但是,黃龍聽了之後,他望着天上的太陽說,現在這世上還有數不清的魔鬼撒旦在橫行霸道,他從來都沒有想住她的家裡,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長期在這裡住下去。他正說着,一匹地老鼠從田埂上竄上來,從橙子樹下跑過去,驚恐萬狀地往木屋方向逃竄。
黃龍立即撿起一顆石子朝那匹地老鼠扔去。石頭落在地老鼠眼前,老鼠驚駭地回過頭來,又逃回田間裡,鑽到禾苗底下。黃龍望着那匹地鼠在禾苗裡拼老命逃竄的影子,提高聲音繼續說:
“我現在是萬能神,你見過天下間的萬能神有固定的家嗎?他們闖蕩江湖,到處斬妖除魔,雖然他們沒有家,但又到處都是家,他們住在那裡都是一樣的。我現在受傷在這裡避難,得到你的照顧和關懷,對你已經非常感激了,那裡還敢對你有太多的奢望?——我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再爲我費心了。”說罷又抓起一塊石頭扔到田裡,把田埂的那隻樹麻雀嚇跑了。
秋菊轉過身來望着黃龍,她驚異地說:“你看你又胡思亂想了,難道住在這裡不好嗎?難道你又想要離我而去嗎?——你總是想着離我而去,難道你嫌我待你不夠周到嗎?”
“你對我的照顧簡直無可厚非,就像孫悟空照顧唐僧一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黃龍盯着秋菊的脖子說,“但是我有我的理想,就像那棵松樹上的布穀鳥一樣,它有它的理想。說實話,雖然我出來有一段日子了,但總是覺得這世上的魔鬼撒旦越來越多,那些魔鬼撒旦也越來越厲害,總是消滅不完。況且這段日子以來,都是敗多勝少,根本沒有取得什麼輝煌戰績,離我的理想還遠着。”
秋菊的臉嚓地紅了,紅得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秋菊靦腆地說:“雖然我現在無法理解你的心情,又不清楚你那所所謂的理想是什麼,但是這世上的魔鬼是打不完的,如果一個人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這輩子就足夠了。現在,你都這把年紀了,若果還四處漂泊,像一葉孤舟漂在大海上,是非常寂寞和孤獨的,如果你能跟我在一起過活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但是,你覺得稀裡糊塗地活下去會有意義嗎?”黃龍搶着說,“我是萬能神,我會那樣碌碌無爲地生活下去嗎?這隻會敗壞了我萬能神的名聲,把所有萬能神的名聲都敗壞了,這樣下去是絕對不成的,只有把世間的魔鬼撒旦全部鏟盡殺絕,我纔會感到幸福感到快樂。”
“世間上的魔鬼多的是,你是消滅不完的,”掛完衣服後,我又邊打水邊勸他。“你還是安靜下來,考慮一下自己的晚年生活吧。”
“唉,看來我幫他出的主意是對的。。。。。。”秋菊把一張樹葉摘下來嘆道。
“你幫我出主意?”黃龍立即接過她的話茬語無倫次地說,“你能有什麼好主意?我不相信你會有什麼好主意,你的主意是不能夠幫到我這萬能神的。如果你有主意能夠幫到我的話,能夠幫到我去消滅魔鬼撒旦的話,你就不會被地頭蛇這魔鬼撒旦捉去,更不會遭這魔鬼撒旦逼得要上吊了。當然,希望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講這出這件事並不是在小覷你,更不是在奚落,污辱你,我的意思是,你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你軟弱得跟那橙子樹上的枯葉一樣,大風一吹就會掉下去——凡是軟弱的人都是缺乏智慧的。何況,你現在也不相信萬能神說的話,也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理。凡是不相信真理的人,儘管他的心地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善良,他出的主意也是不中用的,也是不切實際的,我敢肯定,對我都是沒有多大幫助的。”
“你的腦袋怎麼跟石頭一樣頑固。”秋菊憤懣地說,“你怎麼老總是記着你是什麼萬能神,老記着你能剷除天下間所有魔鬼,老記着到外面打打殺殺,難道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你看你爲了打打殺殺,現在瘦得連骨頭都沒有了,見到你這樣,我的心都要碎了。”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繼續說,“我現在出的主意並不是叫你去打打殺殺,我才懶得跟你出那種嗖主意呢。”
我們到了屋子裡,黃龍坐在一條木板凳上怔怔地望着秋菊那氣呼呼的臉。我有些累了,我坐落在另一張木板凳上。我跟着問秋菊是什麼主意,我不好意思說,難道你想嫁給這個瘋子?那時,秋菊正把幾隻蘋果放到那桶水裡漂洗着。
“你不是說黃龍大哥離了婚,如今是孤身一人嗎?”秋菊把一隻洗淨的紅蘋果放到我手上,然後又把另一隻遞給黃龍。秋菊沉默了一會,又邊冼着一隻紅蘋果,低聲對我說:“我們組裡的大葵花是專門做婆的,我前兩天請她幫黃龍大哥找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隔離的杏花村的,她今年五十來歲。我認得這個女人,她的心地不錯。她現在也是孤身一人。她怪可憐的。她正好跟黃龍大哥配成一對,等一陣,大葵花就會把她帶到這裡。如果那個女人相中了黃龍大哥,他跟她結成夫妻,我想黃龍大哥以後的日子就安定了。”
我笑了起來,我忍不住湊近她的身邊說:
“我還以爲你喜歡上他呢。”
秋菊接着羞紅着臉悄悄對我說:
“我已經有對象了,就是學校裡的劉海鷗,我們說好了明年就結婚。我承認我曾經喜歡過黃龍大哥,但我現在只當他是我的哥哥。”她說着瞄了一眼黃龍。黃龍當時只顧咬着蘋果,好像他沒有聽到她說話或者根本不想聽她說這些。
劉海鷗是一個快要退休的男子,他是我們村小學裡的一名教師,我的兩個兒子也是他教出來的。劉海鷗的老婆十年前死去了,去年,他的兒子也結了婚。我聽秋菊聽完,於是在心底裡默默地爲她祝賀,但願她能夠如願以償找到一個好歸宿。我猜測秋菊也是剛從劉海鷗的家裡到來。我跟着又問秋菊,我認識大葵花要帶來的那個女人嗎?
“你認不認得這個女人我不知道,也許你已經忘記了,她就是熊狗的大姐荷花。”秋菊用一把水果刀削着果皮說,“她上個月才從外頭回來的。”
“我怎麼會不記得?但荷花不是在幾十年前嫁到貴州去了嗎?她嫁的時候還叫過我幫她買過嫁妝的。”此時,一個又胖又白、總是哈哈笑着的姑娘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還記得荷花的臉蛋上有兩隻圓圓的酒窩,笑起來時,那兩隻酒窩像花一樣漂亮。我接着問秋菊,荷花是怎麼回來的?
“她是被逼回來的,她已經沒有地方去了。。。。。。”秋菊低聲說,好像不想說似的。一條長長的果皮掉落在她腳下。
“怎麼會這樣?”我問道。
“聽說荷花嫁的第一個男人時,連續生了三個女兒,那個男人就把她趕跑了。後來荷花又嫁了一個男人,但她生的仍然全是女兒,也生了三四個,那個男人又把她趕走了。最後,她又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這回她終於生了一個男孩,但那個男孩卻不知怎麼回事有一天卻凍死在垃圾箱裡。。。。。。聽說那個男孩蹲在一個垃圾箱裡用煤燒火,是中毒死的。”秋菊閃着淚水,望着我驚呆了的臉又說,“現在她已走投無路了。荷花沒有了生育能力,就算嫁人也沒有人要了,她只好拎了包袱回到孃家來。。。。。。你想想,熊狗連他母親都趕到牛棚裡去,他這種人會收留荷花嗎?他會讓荷花住進他那新屋嗎?荷花現在一個人住在一個草棚裡,她太難太可憐了,她如今每天就靠着拾廢品垃圾過日子。。。。。。”